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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雁[七零]》

21. 送不去的铁盒

谢承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漫长又艰难的路。

起初几步还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急促,鞋底刮过结冰的路面,“喀嚓”作响。

可那扇锈迹斑斑的校门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是沉滞,仿佛冻土之下伸出无数无形的手,死死拖拽着他的脚踝,要将他钉在原地。

最终,他还是在那棵老槐树下泄了气,背脊抵上粗糙皲裂的树皮。

这老槐树是矿区的活化石,年头比矿区的建立还要久远。

寒冬早已剥尽了它曾经蓊郁的华盖,只剩下乌黑扭曲的枝干,倔强而狰狞地刺向灰霾的天空,盘根错节,像一只压抑着无声怒吼的巨掌,蓄势待发。

树皮上刻满了历届学生的名字,歪歪扭扭,经年累月,成了深褐色的疤痕,记录着无数无疾而终的念想。

冰冷的寒意穿透厚实的羽绒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谢承景把手揣在衣兜里,紧紧攥着那个方形的铁盒子。

里面装着叔叔从A国带回来的“松露”巧克力,包装上的外文字母花哨得扎眼。

冰凉的金属外壳早已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温热濡湿,尖锐的边角深深硌进掌心肌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但这痛,远不及他心口的撞击。

那一下下,沉重而迅疾,仿佛濒死的困兽在胸腔里徒劳冲撞,要撞碎一切桎梏逃出去。

他在心里把预备好的说辞翻来覆去地咀嚼,嘴唇抿了又抿,几乎要抿出血来。

“早啊,南雁。”——太刻意,活像专门蹲点的流氓,他自己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把这念头掐灭。

“昨天的巧克力,甜吗?合口味吗?”——蠢透了,万一她说腻呢?或是干脆忘了收过巧克力这回事?那脸就丢大了。

要不,就假装偶遇,漫不经心地塞过去,配上句“我叔买的,甜得齁人,帮忙消化点”?——似乎……稍微自然点?但这控制不住发颤的手怎么掩饰?万一动作笨拙,铁盒“哐当”掉地,岂不是更狼狈?

谢承景平日里那点强撑的从容,此刻荡然无存。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牙关轻微打颤的声音,在这零下的气温里,泄露着所有不堪一击的伪装。

薄雾渐散,学生们像被惊扰的蚁群,从矿区纵横交错的巷道里涌出。

杂沓的脚步声,呵气成白的喘息,零星的交谈和缺乏热度的笑闹,混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许多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直白的、躲闪的,或轻或重地落在了槐树下那个过于醒目的身影上。

谢承景今天穿了件崭新的黑色羽绒服,款式是矿区少见的,衬得他身形挺拔,本就偏白的皮肤更是显眼。

“欸,看那边,”压低的议论声顺着冷风,断断续续地飘过来,“那个‘洋娃娃’,大清早杵那儿喝西北风呢?”

“等人吧?瞧那望眼欲穿的劲儿,跟块‘望妻石’似的。”

“等谁?咱这破矿校,谁能劳动他谢公子大驾?八成是等筒子楼那边儿的,跟他一路的‘干部子弟’呗。”

谢承景下颌线绷紧,别开脸,假装研究树皮上深刻的纹路。

可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扫向那条从红砖房区蜿蜒而来的泥泞小路。

他的心,就悬在那条路的尽头。

每一个从那个方向走来的身影,都让他的心高高提起,又在辨认出不是期待中的人后,猛地沉落下去。

期待与失望,像井下的升降机,在这寒冷的清晨反复起落,碾磨着他早已紧绷的神经,消耗着所剩无几的勇气。

“哟!这不是咱们的谢大公子吗?今儿怎么有兴致在校门口当起门神了?”

几个穿着臃肿旧棉袄、勾肩搭背的男生晃了过来,像一堵移动的墙。

他们是矿上老工人的子弟,从小在矿区的尘土里摸爬滚打,身上带着股未经打磨的粗粝劲儿。

看见谢承景,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脸上混合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排斥。

他们讨厌谢承景那身干净的行头和格格不入的斯文模样。

为首那个叫王茫,个头高大壮实,他直勾勾地盯着谢承景:“怎么,在等你的小相好啊?”

谢承景抿紧了嘴唇,像是没听见,目光依然固执地投向那条小路深处。

他不想跟这些人起冲突。

来外婆家之前,父母反复叮嘱过,要友善邻里,真诚待人,能避则避。

“啧,人家是‘国际友人’,跟咱们能一样吗?”旁边一个瘦高个阴阳怪气地接话,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在谢承景那件扎眼的羽绒服上反复刮擦,“瞧这行头,这派头,啧啧,是从国外捎来的高级货吧?咱们这些矿上刨食的,祖辈三代攒的钱,怕也买不起这一身吧?穿着这身往这儿一站,跟拍电影似的,演哪出啊?《矿区王子历险记》?”

话音未落,一阵干瘪的哄笑声响起。

谢承景面无表情地扫过那几个哄笑的男生,依旧沉默。

王茫自觉没趣,朝谢承景脚边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被无视的恼羞成怒,随后带着人悻悻地涌进了校门,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雾气终于散尽,稀薄的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在老槐树乌黑的枝桠间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上学的人流渐渐稀疏,校门口变得冷清,像退潮后裸露的滩涂。

谢承景的心,也随着那份喧闹的远去,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淤泥里。

他是不是来晚了?错过了?还是南雁今天根本就不会从这条路走?

无数个猜测像井下的瓦斯,在他心里悄然聚集。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绝望彻底淹没,准备转身离开这自取其辱的等待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破开迷雾的帆影,终于出现在了那条小路的尽头。

是南雁。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红色棉袄,颜色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缝着一圈深色的补丁,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肩上挎着那个发旧的军绿色书包,带子上还缝着几针明显的线脚,鼓鼓囊囊的,随着她沉稳的步伐有节奏地轻轻晃动。

她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眉眼,像是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又像是早已习惯了这路的坎坷与污浊,每一步都走得认真而用力,踩碎了地上的薄冰,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谢承景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破胸腔,带着滚烫的血,迸溅到这冰冷的地面上。

所有的犹豫、胆怯、自我否定,在这一刻都被那股汹涌而来的热流冲散、卷走。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微驼的背脊,像是接受命运检阅的士兵,手在口袋里把那个铁盒攥得死紧。

南雁走近了,直到距离几步之遥,似乎才察觉到树下有人,才感受到那束过于灼热的目光。

她抬起头,目光与谢承景相遇的瞬间,明显地愣了一下,脚步微顿,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纯粹的墨黑,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像两丸被深井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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