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雁[七零]》
包兰芝这几日像是被抽干了魂,除了三顿饭时勉强爬起来扒拉几口,其余时间都黏在土炕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那些被岁月啃噬出的裂缝。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她间或发出的一声长叹,像漏了风的老风箱,把最后一点活气也抽干了。
她总恍惚觉得钱没丢,定是自己记错了地方。
有时她会猛地坐起,乱发黏在枯瘦的脸颊上,眼神发直,突然开始翻箱倒柜。
动作带着一股狠绝的劲头,旧衣服被胡乱抛在地上,腌菜坛子“哐当”倒地,褐色的汁液蜿蜒渗入砖缝,她也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箱底那几块松动的木板,仿佛能从中盯出金银来。
南秉义下井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便闷头抽烟,呛人的烟雾几乎要将那矮小的屋子填满。
话,是愈发少了。
第三天傍晚,他正要出门上夜班,一脚刚踏出院门,就瞥见南天贵鬼鬼祟祟地往外溜。
少年身上那件藏青色衣服空荡荡的,手紧紧插在裤兜里,脚步放得极轻。
南秉义:“去哪?”
南天贵吓得一哆嗦,转过身时脸上已堆起略显僵硬的笑:“爸,我去找同学……作业写完了,就玩一小会儿。”
南秉义的目光落在他那明显鼓囊起来的裤兜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刚要再问,包兰芝尖利的骂声便从屋里追了出来:“玩!就知道玩!家底都让人掏空了,你还有脸玩!”
南天贵趁这间隙,泥鳅似的溜了,背影迅速被浓重的暮色吞没。
南秉义望着那方向,直到烟蒂灼烫了指尖,才猛地回神,将烟蒂狠狠摁在地上,用鞋底碾了又碾。
南雁在灶台边沉默地忙碌着,眼皮始终留着一道缝。
她早觉出南天贵不对劲。
这几日,他虽不敢明目张胆顶撞包兰芝,但那眼神总飘忽着,趁人不备就偷偷摸向口袋,一副心神不宁又强作镇定的模样。
“大姐!”
南秀的声音带着野草般的生气从院外扎进来。她手里挥舞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人已蹦到了灶台边,眼睛亮晶晶的:“我看见大哥了!”
南雁正往大铁锅里舀水,闻言,手腕一顿。她侧过脸,嘴角牵起一点模糊的弧度:“看见就看见了,他不是找同学玩去了么?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
“才不是呢!”南秀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他在陈叔小卖部呢!陈叔正给他拿烟!红盒的,‘红梅’!还有动物饼干!黄纸包,上面画着小老虎,我看得真真儿的,饼干渣都掉出来了!”
水壶“咕嘟”一声,喷出一股白汽。
南雁伸手去提,手猝然触到滚烫的壶壁,猛地缩回。指腹上,一片刺目的红。
她没吭声,可心里那根早已绷到极致的弦,随着这灼痛,“铮”地一声断了。
南天贵抽烟,向来是捡南秉义的烟屁股,或是厚着脸皮蹭矿上工友的。
他哪来的钱买整包“红梅”?
还有那动物饼干,一小块就要五分,一大包少说也得两块。
往年只有过年,包兰芝才舍得抠出几毛钱,给她的“宝贝儿子”买上几块甜甜嘴。
小弟南峰,连闻味儿都轮不上。
前阵子南春发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包兰芝宁愿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去找邻村的土郎中,用那不知名的草灰泡水灌下去,也舍不得花五毛钱去矿上卫生所拿片退烧药。
在这刚丢了“命根子”,人人自危的家里,除了那笔不翼而飞的“巨款”,谁还能让他出手如此阔绰?
除非……
南雁低头,看向灶膛里跳跃的火舌,那火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放大,又骤然缩小。
那个冰冷的念头一旦破土,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缠得她几乎窒息——是南天贵,是他偷了钱。
想到这,南雁扶住冰冷的灶台,才勉强站稳。指腹上那点烫伤,此刻反而成了唯一的知觉。
她太了解包兰芝了。
对南天贵,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小时候南天贵把南春推进粪坑,包兰芝也只是捏着他耳朵笑骂句“小讨债鬼”;后来他偷拿南秉义的酒钱去赌,包兰芝愣是起早贪黑攒了半个月鸡蛋,悄没声地把窟窿填上,连句重话都没舍得说。
这次呢?
偷的是一百多块的“媳妇本”,是包兰芝半辈子的心血!
包兰芝会如何?
南雁闭了闭眼,不敢深想。
但她清楚,无论包兰芝如何处置南天贵,这巨大的亏空总得有人来填。
届时,包兰芝怨毒的目光会一遍遍剐过她的课本,骂她是“白吃饭的赔钱货”;会殷勤地将那些眼神浑浊的媒婆往她跟前领;甚至会把她那本视若珍宝的《成语小词典》毫不留情地扔进灶膛,就像当年烧掉南秀那些色彩斑斓的画纸一样,眼都不会眨一下。
不行!绝对不行!
南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涌的心潮平复。
南秀的话终究是小孩子的话,包兰芝未必全信。就算信了,以南天贵的狡猾,也大可推说烟是同学给的,饼干是捡的。
她需要证据。实打实的,能让南天贵无从狡辩的证据。
思绪飞转。
南天贵买了烟和饼干,绝不会一次消耗完,必定有藏匿之处。
书包?床底?还是……外面?
南雁脑中灵光一闪——矿区废料场后面那个破棚子!
南天贵常和几个狐朋狗友在那里厮混,那里堆满了废弃的矿车零件,锈蚀的铁板和断轨,人迹罕至,正是藏匿赃物的绝佳地点。
想到此处,南雁不再犹豫,迅速拎起门边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扬声朝里屋道:“妈,我去倒垃圾!”
暮色四合,路边的野草长得疯野,刮过裤脚,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矿山的探照灯像一只巨大的独眼,明灭不定,将人的影子拉扯得狰狞变形。
南雁接近破棚子时,里面传来压抑的嬉笑声,还有撕扯包装纸的“窸窣”声。
她矮下身,借着一堆废弃矿料的掩护,小心探出头。
棚内,南天贵大剌剌地坐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上,指尖夹着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旁边蹲着的是矿口陈婶家的二柱,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动物饼干,碎渣簌簌掉落,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包。
“天贵,你小子行啊!哪搞来的钱?又是好烟又是饼干的!”二柱含混不清地问,眼睛却死死盯着南天贵手边那盒“红梅”。
南天贵吸了一口烟,娴熟地吐出一个烟圈,下巴扬得老高:“少打听!哥们儿现在手头宽裕!以后跟着我,亏待不了你!吃香喝辣,不在话下!”
“够意思!”二柱啃着饼干,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不免带上了担忧,“不过这钱……是从你妈那儿……拿的吧?她前两天在矿上骂得可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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