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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阿宝》

9. 渭南孤女

阿父下葬那日,渭南下起了细雪。

没有棺椁,没有仪式,只有一床破草席裹身。我用自己的棉衣换来了半壶浊酒,洒在阿父坟前。医官看我可怜,借了把旧铲子,同营的几个伤兵帮忙挖了个浅坑。

“老冯走好...”一个独臂老兵喃喃道,“到了那边,就不用受这乱世的苦了。”

我跪在坟前,机械地往土坑里填土。雪花落在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冰冷刺骨。那三块糖糕还揣在我怀里,原本是留给阿父的,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父,阿宝不孝...”我哽咽着,“连像样的祭品都没有...”

独臂老兵拍拍我的肩:“丫头,有这份心就够了。这年头,能入土为安就是福分。”

葬了阿父,我茫然站在雪中,不知该去向何处。回陇西?那里早已物是人非。去陈仓?战事未歇,一个女娃如何生存?

“丫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独臂老兵问。

我摇摇头,目光空洞。

老兵叹口气:“若不嫌弃,可留在伤兵营帮忙。如今缺人手,管吃住,虽没什么工钱,但总比流落在外强。”

于是我在渭南伤兵营留了下来,成了一个小小的杂役。每日帮忙清洗绷带、喂药喂饭、照料伤员。活计辛苦,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伤兵营里满是痛苦和死亡。断肢残臂的,伤口溃烂的,高烧呓语的...起初我夜夜做噩梦,后来渐渐麻木。乱世之中,能活着已是万幸。

一日,医官让我去帮忙清洗一具刚刚死去的士兵遗体。那是个年轻士兵,不会超过二十岁,胸口有个巨大的伤口,已经发黑溃烂。

我打来清水,小心地为他擦拭。忽然,我的目光定格在他的左臂内侧——那里有个梅花状的胎记,与我幼时玩伴阿禾的一模一样。

阿禾是邻村铁匠的女儿,比我大两岁,左臂内侧就有个这样的胎记。我们常一起采荇藻、放纸鸢,她总像姐姐一样护着我。

“狗儿跳,那个猫儿闹,吾家小宝吃糖糕...”她常学我阿母哼歌,逗我开心。

城破那日,我们被人群冲散,再没见过。

我颤抖着手,轻轻拨开死者脸上的乱发。虽然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但我还是认出来了——真是阿禾!

可她明明是女儿身,为何穿着男装从军?

仔细查看,我才发现她用布条紧紧束胸,手上满是老茧,皮肤粗糙如男子。显然,她女扮男装从军已有些时日。

“阿禾...”我哽咽着,眼泪滴落在她冰冷的脸上。

为何会这样?那个爱笑爱闹的阿禾,那个说要嫁个好人家的阿禾,怎么会死在战场上?

医官走过来:“认识?”

我点头,泣不成声:“是...是我同乡...”

医官叹口气:“这样的不少。家里男丁战死了,女儿就顶替从军。有的是为军饷,有的是为报仇...”他摇摇头,“收拾好吧,等下统一埋了。”

我为阿禾仔细整理遗容,发现她怀中揣着半块硬饼和一张小心折叠的帛书。展开一看,上面用工整的小字写着:

“母病故,弟战死。阿禾从军报仇。若不幸战死,求好心人将我与弟合葬。弟名阿禾,葬于美阳东三里坡。”

原来如此。阿禾的弟弟也叫阿禾,战死美阳。她女扮男装从军,是为弟弟报仇。

我小心收好帛书,决定完成她的遗愿。

在独臂老兵的帮助下,我求得医官允许,用自己攒下的少许铜钱租了辆板车,将阿禾的遗体运往美阳。

美阳战场尚未完全清理,到处是断箭残戟和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朔风呼啸,卷起血腥和腐臭,令人作呕。

根据帛书描述,我找到东三里坡。那里果然有片新坟,简陋的木牌上刻着阵亡者的名字。

我一个个找过去,终于看到“冯阿禾”三个字——阿禾的弟弟,与姐姐同名。

“姐弟团圆了...”我喃喃道,开始挖坟。

手掌很快磨出水泡,但我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阿禾和弟弟团聚,不要让他们孤零零躺在这荒郊野外。

终于挖开坟穴,我将阿禾轻轻放入,与她弟弟并排躺在一起。

“阿禾,安心睡吧。”我轻声道,“来世生在太平年,做对快活姐弟。”

填土时,我不自觉哼起那首童谣:“春风摇,那个柳叶俏,燕子点水绕...秋风起,那个草黄了,门口霜雪要来到...”

雪花再次飘落,覆盖了新坟,也覆盖了这片染血的土地。

回到伤兵营,我病了一场,高烧三日,迷迷糊糊中总是看见阿禾和阿父的身影。

“阿宝,活下去...”他们都说,“替我们看看太平年月...”

病愈后,我变得更加沉默,只是拼命干活,仿佛这样就能忘却痛苦。

伤兵营中来来去去,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被送来。我渐渐学会了简单的疗伤知识,能帮医官处理一些轻伤。

一个叫小草的医官学徒与我年纪相仿,父亲是郎中,战乱中失散。她教我辨识草药,包扎伤口。

“阿宝姐手真巧。”小草常说,“若是太平年月,定能成为好医女。”

我只是苦笑。太平年月?那似乎太过遥远。

冬日漫长,伤兵营中越发艰难。药物短缺,粮食不足,许多伤员不是死于伤势,而是死于饥寒。

我常常省下自己的口粮分给重伤员,虽然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

“丫头,别管我们了...”一个老伤兵推开我递来的粥碗,“留着你自己吃吧。你还小,日子还长...”

但我坚持要他吃下。在这死亡笼罩的营中,这点温暖或许就是唯一的慰藉。

一日,营中来了个特殊伤员——是个羌人战士,左腿重伤,高烧不止。

许多汉人士兵怒目而视,有人甚至要求将他扔出去:“羌狗害得我们还不够吗?”

医官却坚持救治:“在医者眼中,只有伤员,没有羌汉之分。”

我负责照料那个羌人。他年纪不大,不会说汉语,但眼神清澈,没有传闻中的凶悍。

喂药时,他忽然用羌语说了句什么,指了指我腰间的桃木梳——阿父送的礼物。

我犹豫了一下,将木梳递给他。他仔细端详,露出赞叹神色,比划着问我是否重要。

我点头,比划着“父亲”的意思。

他明白了,郑重地归还木梳,单手抚胸行礼,似乎在表达歉意和感谢。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阿母常说的话:“羌人也是人,有好有坏,就像我们汉人一样。”

后来通过手势交流,我得知他叫扎西,家人都在战乱中丧生,他是被迫从军的。

“都一样...”独臂老兵叹道,“都是这乱世的苦命人。”

扎西的伤势渐渐好转,能简单走动了。他常帮我干些重活,作为报答。有时会哼唱羌族歌谣,曲调苍凉悠远,与阿母唱的汉家歌谣莫名相似。

“都在想家啊。”小草轻声说,“无论羌汉。”

然而和平是短暂的。一日,一队官兵来到伤兵营,要带走所有羌人俘虏。

扎西被强行拖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那之后,再没有他的消息。

“怕是凶多吉少了。”独臂老兵摇头,“这年头,俘虏没几个能活命的。”

我心中怅然,却又无可奈何。乱世之中,个人的命运如浮萍般不由自己。

寒冬越发严酷,伤兵营中死亡人数激增。医官们疲于奔命,却无力回天。

我也病倒了,咳嗽不止,夜间常咳醒。小草偷偷给我留些草药,但效果甚微。

“怕是染上肺痨了。”医官面色凝重,“这里不能再留你了,会传染给其他人。”

如遭雷击。离开伤兵营,我能去哪里?

独臂老兵替我求情:“丫头无亲无故,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啊!”

但医官态度坚决:“不能因一人害了全院。”

最终,医官给了我一些草药和干粮,让我自行离去。

站在伤兵营外,我茫然四顾。天地茫茫,竟无我容身之处。

雪越下越大,寒风刺骨。我裹紧单薄的衣裳,漫无目的地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暗。前方出现个破庙,我急忙躲进去避雪。

庙中已有几个流民,围着一小堆篝火取暖。见我进来,他们警惕地打量一番,见只是个病弱女娃,便不再理会。

我蜷缩在角落,啃着冰冷的干粮,咳得撕心裂肺。

“给。”一个老妪递来半碗热水,“暖暖身子。”

我感激地接过,小口喝着。热水下肚,暂时压住了咳嗽。

“丫头,怎么一个人?”老妪问。

我简单说了情况。老妪叹口气:“这世道...不如跟我们走吧。我们要去汉中,听说那里太平些。”

我心中一动。阿父临终前也让我去汉中找郑家。

“可是...我病着,会拖累你们...”

老妪摇头:“多个人多份照应。看你年纪,与我孙女差不多...她要是活着,也该你这般大了...”

于是次日,我随这群流民一同南行。队伍中有老有少,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中还有一丝希望的光芒——对太平的渴望。

路上,老妪告诉我,她姓赵,原是陈仓人,家人在战乱中失散。

“我儿子要是活着,该有三十了。”赵媪望着远方,“媳妇怀着身子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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