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6:00

凌晨六点的天光还带着层薄纱似的灰蓝，庭院里的山茶沾着露水，空气冷得像浸过井水。

真城璃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她掀开被子，连睡帽都没来得及扯下，推开门，门口是站的笔直的手冢国光。

深灰色运动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头发梳得整齐，手腕上还扣着块黑色运动腕带，显然早就准备妥当，连呼吸都比寻常人平稳些。

被吵醒的真城璃茉脸色有点臭：“做什么？”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睡帽的边缘滑下来，蹭到了鼻尖。

手冢国光的目光在她炸开的卷发上顿了半秒，随即移开，脸色依旧平静得没半点波澜，语气也和昨晚那句 “晚安” 一样，简洁得不带情绪：“早起跑步。”

这四个字像根细针，戳破了她混沌的睡意。

想起昨晚爷爷拍着桌子说 “明天跟国光晨跑” 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还有那句 “只有拥有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才能获得足够的力量去追寻想要的未来”。

跑就跑吧。

真城璃茉的起床气莫名消了大半，她抬手扯掉睡帽，卷发失去束缚，蓬松地炸开一圈，像朵刚睡醒的蒲公英。

“去哪儿跑？”

她咕哝着，脚尖无意识地蹭了蹭门口的木阶，眼神里还飘着没散的困意。

手冢国光：“外面。”

“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真城璃茉重新合上门，打开衣柜，指尖刚碰到袖口，就听见吊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嘻嘻揉着眼睛探出头，小丑帽耷拉着，打哈欠的声音软得发黏：“好早啊……璃茉，我还想睡……”

“嘻嘻你睡吧。”

真城璃茉换上运动裤，一边回头看它，“我跑完就回来了。”

“不行！”

嘻嘻猛地撑起身子，小丑帽一下子竖起来，哪怕眼皮还在打架，语气却格外坚定，“我要陪璃茉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

说着就一脚踹开盖在身上的小毯子，跌跌撞撞地跟着璃茉往洗漱台飞，路过走廊时还差点撞在门框上。

因为跑完回来要洗澡，真城璃茉只是简单的梳了梳炸毛的头发，便用皮筋扎成高马尾，发梢还是倔强地翘着。

嘻嘻趴在洗漱台边缘，盯着她挤牙膏的动作，脑袋一点一点的，却硬撑着不肯闭眼。

等璃茉漱完口、擦干净脸，它才晃着飞起来，稳稳落在她肩头：“好啦！出发！”

走廊的光线还带着清晨的凉，璃茉刚转过走廊，就看见手冢国光的房门虚掩着，他正坐在书桌前看书，指尖搭在书页边缘。

璃茉的指尖悬在门框上，顿了两秒才轻轻敲了敲木质门板，声音放得很轻：“我准备好了，走吧。”

手冢国光抬眸，目光在她扎得略显潦草的马尾上扫过，随即落在她肩头的嘻嘻身上，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他放下书，书页与书页贴合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站起身，自然地走在前面。

手冢国光走在前面半步远，似乎察觉到她脚步拖沓，刻意放慢了些速度，却没回头，只留给她一个挺直的背影。

天光在这时慢慢亮了些，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混着风吹过樟树叶的沙沙声。

晨雾还没散，像一层薄薄的纱裹着远处的树梢，空气里浸着草木的冷香，吸一口都能呛得肺尖发疼。

手冢国光站在玄关口的石阶上，指尖朝着薄雾深处指了指，那里隐约能看见公园的轮廓，被雾气晕得模糊：“我一般是去那个公园里晨跑，你想去什么地方？”

“无所谓。”

真城璃茉目光扫过雾中的路径，语气淡漠。“和你一起就行。”

只是跑步而已，跑完就好，去哪儿无所谓。

“嗯。”

手冢国光应了声，没再多问，转身便率先跑了出去。深灰色的运动服在薄雾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步伐稳得像钉在地面的节拍器。

真城璃茉咬了咬下唇，立刻跟了上去，运动鞋踩在湿润的水泥路上，发出轻脆的 “嗒嗒” 声。

起初还能跟上节奏，晨风吹起她的马尾，发丝扫过脸颊，带着点清凉的痒。

可没过十分钟，她的呼吸就开始乱了。

胸口像压着块石头，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灼痛，双腿沉得像灌了铅，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与手冢国光的距离越拉越远。

“呼……”

手冢国光很快察觉到身后的拖沓，频频回头看她。

每一次回头，脚步都会下意识放慢半拍，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和急促起伏的胸口上，明显是想等她跟上。

“不用等我。”

真城璃茉见状，立刻拔高了点声音，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淡漠，甚至添了丝强硬，“你跑你的，我不会落下的。”

她不需要被特殊对待。

手冢国光的背影越来越远，在浓雾的笼罩之下，甚至快要模糊成一个影子。

但真城璃茉却意外的越来越轻松。

慢下来了，却是适合她的节奏。

起初的沉重感还没完全褪去，双腿像刚卸去重物的担子，残留着酸胀的钝痛。

但保持着这样的节奏，二人一起进了湖心公园。

风从湖边吹过来，撩起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带着湖水的湿润凉意，拂过发烫的脸颊时，竟有种久违的舒缓。

她终于不用再死死盯着脚下的水泥地，视线慢慢抬起来，能看清雾中垂在水面的柳丝，枝条上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嗒” 地砸进湖里，漾开一圈细小的涟漪。

能看见远处的长椅旁，不知名的鸟儿蹦跳着啄食草籽，被脚步声惊得扑棱着翅膀飞进雾里。

晨雾还没完全褪尽，湖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白纱，真城璃茉盯着那片晃动的光影，脚步猛地顿住。

前面的身影也立即轻顿，转身看向她，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唇上，语气平稳：“怎么了？”

“你一般跑几圈？”

真城璃茉扶着膝盖喘了口气。

“固定 20 圈，有时会加圈。” 手冢国光答得干脆，目光扫过她急促起伏的胸口，没多问原因，只等着她的下文。

“行。”

璃茉抬眼，语气里没有半分逞强，只有对自己体力的清醒认知。“那我就五圈。”

长时间没运动的她，要是为了逞强硬要和这个网球部部长保持一个运动强度，那才是真的笨蛋。

她知道自己的尽头在哪里，努力也要循序渐进。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迈开脚步。

不知是她的错觉，停下后再次开启的奔跑似乎比起刚开始要痛苦许多，但五圈是自己说的，她不想言而无信。

她不想和爸爸妈妈一样。

风吹散了些许雾气，露出湖边的柳树，枝条垂在水面，随着水波轻轻晃。

可她没心思看风景双腿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软的棉花上，肺部的灼痛顺着喉咙往上窜，连视线都开始发晃，只能死死盯着脚下的跑道。

“加油加油啊璃茉！” 嘻嘻飞在她附近，小小的声音里满是鼓劲，“还差一圈！坚持住！”

真城璃茉咬着牙，没应声。

终于，当第五圈的终点线在眼前晃过时，她再也撑不住，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坐下，只是扶着旁边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真城璃茉回头，手冢国光的身影像道灰色的闪电，一圈又一圈掠过湖边的跑道，身姿稳得没有丝毫晃动。

等气息稍稍平稳，真城璃茉走到公园角落的自动售货机前，投了两枚硬币，“哐当” 两声，两瓶矿泉水滚落出来。

她拧开其中一瓶，没喝，先放在长椅上，自己则握着另一瓶走到湖边。

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

风带着湖水的凉意吹过来，拂过发烫的脸颊，格外舒服。

好像很久没出来过了……

真城璃茉有些恍惚，上次出来走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她有些不记得了。

雾气像被无形的手轻轻扯碎，一缕缕、一片片地融进晨光里，露出澄澈的蓝天。

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浅金色的光穿透云层，洒在湖面时碎成万千光点，垂在岸边的柳丝也被镀上一层暖边，连扶手上的露水都折射出细碎的亮。

“哗啦 ——”

不远处的跑道传来脚步声，真城璃茉抬眼，就见手冢国光已经停在了她面前。

他额角覆着一层薄汗，发丝被汗湿了几缕贴在皮肤上，可呼吸依旧平稳，胸口甚至没有明显起伏，除了汗水，根本看不出刚跑完 20 圈的痕迹。

手冢国光结束的比她想象的要快，只是真城璃茉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在网球部的事情。

好像也是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动作，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她仍然还有印象。

果然……笨蛋是不会累的。

真城璃茉拿起长椅上的另一瓶水，递过去，声音还带着刚平复的沙哑：“给你。”

就当是昨晚帮她的回礼。

手冢国光接过，指尖碰到瓶身的热意，微微颔首：“谢谢。”

她没再接话，只是重新看向湖面，直到手里的水喝了大半，才站起身，拍了拍运动裤上的灰尘，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