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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众生相》

34. 念秋

小莲的生命力在安化城不是秘密。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安化城对于红房子之外的女子们的欲望表达,向来是批判居多。所以当南山向小莲求婚时,她是震惊且逃避的。

「阿山,你可要想想清楚,安化城的男人女人是如何议论我你是知道的,和我结婚,城里的唾沫会将你淹死。是的,我们在一起是很快乐,但这不代表就非得结婚,我相信你的爱,你无需用一张法律凭据来为其证明。你有大好的前程和光明的未来,等将来你会遇见更好的女子,她会是温柔贤惠的好妻子,绝不像我这样,我并非是在自轻自贱,相反的,我从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但这些风言流语,我内心强大有能力承受,你不一样。你承受的批判已经太多,如今刚刚修复,却又要深陷漩涡,我怕你承受不住。阿山,婚姻很好,你也很好,但我们还是别了。」

南山却执拗地不肯退缩:「是啊,小莲,我已经隐忍了太久太久,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不会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是勇敢的、无畏的、坚如磐石的,请你相信,我绝非是为向你证明什么,更不是一时兴起,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抉择,你从前怎样,结婚后依然可以怎样,我毫不介意,我想与你结婚,是因为我无法想象,将来的余生里没有你的生活,你说担心结婚后,我会被人唾弃,可是,在遇见你之前我的境地也并没有好过,可遇见了你,你的强大感染了我、也支撑了我,我开始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医院的长廊上,我开始学会认同自己、接纳自己,这都是源于你啊,小莲,别抛弃我好吗……小莲,我再次诚挚地恳求你,请你成为我的妻子好吗?」

小莲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南山高调地向全城的人发出请帖。

接到请帖的人们有的是真心祝福,有的是看热闹,有的是鄙夷的,有的是愤怒与谩骂的。怒骂的自然就是南山的家族,他们也是唯一没有出席婚礼的。然而,南山根本不在乎。

时隔几年,当我再次在婚礼现场看到庄念秋时,陌生而又震惊。

她已经完全不似从前的温良体面,她坐在婚礼宾客席的第一排,作为南山的家人出现。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蓝天青草白云,金黄的小米和多彩的教堂,唯独她,整个人从头顶到脚尖都是灰褐色,像一块包裹着人类衣服的工业橡胶。她看起来似乎已经不能端正地坐立,整个人是被挂在椅背上的,腰间还绑了一条红绸带,固定在椅子上,我猜是防止她滑落到小米堆里。她的出席,令人们震惊到甚至忘了去议论这门堪比风化新闻的婚礼,而将全部的目光和焦点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也正是她的公开出现,让人们再次陷入对空气安全的恐慌里。

这也正是庄念秋的目的。这许多年,他和南山从未放弃研究,但毫无收获,唯一的获得便是她日益加深变异、极速衰老的身体。而庄念秋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将尽,她想在最后为安化城重新敲响警钟。

我将座椅搬到她近旁,温暖的光晕萦绕在她枯萎的脸上,犹如回光返照,恍惚间,我隐约看到了庄嫂的影子。

「念秋,你母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她先是一愣,然后磕磕绊绊地转过半人半鬼的头,剃光头发的她,显得格外瘦削。她如同卧床的老庄般,眼珠凸出,每一块肌肉的调动都是极其缓慢的,她干裂的灰色嘴唇里,牙齿已经掉光了,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林……叔……对……不……起,有……饭,我……对……不……起……」两滴混浊的灰色液体,无尽缓慢地蹒跚走下她的脸颊,犹如两条涉过荒地的河流,是生命悲情的绝唱。

她以为我是不明真相的普通人,执拗地道歉里,藏着不能言说的深深的愧疚。有饭在诊所当晚的遭遇,她至死都以为是个只有她独自吞咽的秘密,并将其视为自己灵魂的污点。如果时间有可以重来的机会,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庄念秋一定会奋不顾身救下有饭,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学着人类那些慈祥的长辈,为她擦去泪水:「他从没有怪过你,我们都是。」

鞭炮、锣鼓、乐队、舞团,婚礼的盛景从白天持续到黑夜,安化城的人短暂忘却了彼此间的嫌隙与争执,在此情此景,他们宛如至亲密友般手挽手、肩并肩地在幸福的氛围里沉沦。我远远望着热闹的人群,觉得似曾相识,耳边忽然响起龙六的声音:「爷爷,欢迎来到欢愉城。」而就在我回头去寻时,却分明空无人烟。

「怎么了?」古秀梅问我。

我心中隐隐有了感应。「没什么,一阵风而已。」

龙六的生命终结在一场连续数月的大雨里。

离开安化厂时,我曾叮嘱过他,无论如何要关注天气,不要淋雨。他年轻体强,总以为这只是啰嗦的爷爷,多余的担忧,却忘了打小时起,他便是兄弟几人当中,最轻易住院的那个。

常年晴空的欢愉城,不知缘何开启一场暴雨,连绵数月而不停。那里的人们日夜纵欲,从不为饥寒做准备。漫长的雨季,漫涨的水流吞没城池,龙六的木头房子被洪水冲走,女人纷纷离他而去,到别的有房屋的男人那里了。他无力在暴雨中搭建新屋,只得躲在树上。冷水浸泡着他的双脚,很快他开始感到寒冷无比,进而是浑身变得滚烫。他开始发烧,并严重地咳嗽,他没有食物,也没有药。

从病发到他的身体被水流冲走,不过一夜。临终前,他再次回到自己最幸福的时刻:在老房子的阳台,和兄弟几人一起,在我粗劣制造的木桶发电装置里,咯咯咯地又蹦又跳。

教堂婚礼当夜,在极致的狂欢之外,庄念秋孤独地死在教堂的祷告台前。

她没有葬礼,作为哥哥的庄立春忙于照顾自己引以为豪的假儿子,甚至无暇去帮她办理死亡证明、销除户口。

南山遵从庄念秋的遗嘱,将她的遗体捐赠给医科大学继续做研究。

然而医科大学却并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先是庄念秋以身入局,后是南山将过去对怪婴和空气质量的所有研究,都公之于众。他们意在唤起人们对空气安全的重视,但这无疑是在打市长何曼珠的脸,毕竟当初何曼珠对外可是宣称,她已经研发成功了治理空气的安全程序,怪婴也是因此消失。而形如怪物的庄念秋,却让人们开始怀疑空气或许并没有得到改善。

安化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外迁浪潮,可逃离谈何容易,即便安化城放人,外城也未必愿意接。

庄念秋就这样被搁置在教堂的地下室。玫瑰特地购置了十台昂贵的冷气机,她不忍心将庄念秋塞进狭小的冷柜里,怕她在里面闷得喘不过气。可当次年仲夏来临,庄念秋还是不可避免地腐烂了,她像一颗干瘪、腐朽的苹果,没人愿意摘走。

南山和小莲最终决定,将她的重要器官做标本处理,留作后续研究使用,然后进行了遗体火化。

火化箱外,只站了她最亲近的几个人,南山、小莲、我、古秀梅、玫瑰。

将庄念秋下葬后回家的路上,星月铺路,我和古秀梅彼此搀扶,慢慢悠悠地走着。

她忽然问起:「我们两个会是谁先走呢?」

我知道答案,但不能告诉。「你希望呢?」

「你先,这样我还能过两年安生日子,不然总要为你这老东西操心许多,譬如早餐有没有吃啊、内裤有没有换啊、假牙有没有泡水里啊……你实在不晓得自己有多烦人。」

「那都是我故意的好吧,不然怎么引得你来唠叨我呢,您每天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想见你一面,比古代草民见皇帝还难呢。」

「我可跟你讲哦,我死了如果要火化,你可一定要在我手腕绑条绳子攥在你的手里,万一到时我是被误判的、或是被烧疼得又活了过来,我怕自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林老头儿,我拉绳子你可得马上把我救出来。」

古秀梅有时候实在可爱得很。

「记得了记得了,我保准在家里先晾你个七天七夜,确保彻底断气之后再送进火化箱,而且我也一定会记得给你绑上绳子。」

我明知我俩都没有机会经历火化这道程序,但依然态度认真地哄她。

「那看来还是得我先走,不然你走了,到时我的绳子交给谁呢,对对对,还是我先走。」

我望着月光下的她,如同小孩子般自说自话,不觉间心生温柔。虽然此刻没有镜子让我看到自己的眼睛,但我知道那里面一定盛开了世间最柔软的满天星。

「好好好,你先走,等你火化以后啊,我就用你的骨灰做个骰子,平时用来告诉我决定不了的事情的答案。」

「好啊,林复生,你居然用我来占卜。」

「怎么能叫占卜呢,分明是咱俩之间的跨界交流嘛。」

「哼。」古秀梅颤巍巍地松开我的胳膊,快速向前几步,与我划清了界限。

我猝不及防地踉跄,险些摔倒,然后撑着拐杖去追。

虽然我看得到自己和古秀梅白头偕老的结局,但仍禁不住在每次她和我闹时,感到幸运。

古妙心拿着清晨刚出现在办公桌上的党内日报,找到黄豆豆。

她将头版版面铺在桌上。

「《资源危机之下的抉择应当慎之又慎》,龙七的这篇新文章你看了吗?」

「大致浏览了一遍。」

「这样的文章他怎么会通过审核的?什么叫必要时可以舍弃基层的利益;什么叫在日益严峻的形势下,无知的群体不值得被拯救,有限的资源应该被分配给能人之辈,做最大化利用;什么叫古往今来,那些无法创造优质社会价值的群体,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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