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以后，方休身为丧主，还必须提起精神应对接下来的社交。

他的父亲征战沙场多年，一生起起落落，死后倒还算体面。

皇帝赐了东园秘器，又追封他为新平王，葬仪待遇都按宗王的规格。在这几年离世的宗室里，恐怕只有博陵王方融可以比拟。

不过方休尚未袭爵，而且才刚起家秘书郎不久，在洛阳的宗室里完全排不上号。他们这一家未来的路真不知道该怎么走……

“阿休，且歇息一下吧。”

刚送走一位客人，方休的妻子穆珏亲自给丈夫端上一碗酪浆。

方休接过酪浆，欣慰道：“若没有你在，我恐怕是撑不到现在的。”

皇帝的重视，让洛阳城中许多人吃惊。他们曾误以为皇帝对顺阳侯多是厌恶，才会在其大败后免官夺爵，数年不加复用，因此都不怎么和他家里人来往，如今才觉得后悔，一窝蜂地全涌上来了。

可苦了方休。

穆珏笑道：“你又埋汰我了。”

方休看着温婉的妻子，心中生出了一些希望。

他的妻子可是穆家的女子。

即使穆皇后在几年前去世，穆珏的父亲穆诚仍然受皇帝重视，甚至能在禁军中任职。

如果说如今还有哪些个异姓家族在朝野上能和邓氏抗衡，恐怕只有穆氏了。

说到这里，方休又在心中感恩了一遍亡父，为他定了如此好的姻缘。

休息了片刻，有仆人来报：“东平公主递来了名刺。”

方休听了很是困惑：“东平公主是……”

穆珏在旁小心提醒：“是前平原王的次女。”

方休恍然大悟：“那不就是我们邻居么？难得如此正式。你不说，我也竟忘了她还是个公主。她之前来吊唁过的，现在难道是来见你的？”

穆珏摇摇头：“这个时候来，应当不是。”

那仆人适时补充道：“东平公主派来的人还说，是她长姊回京，得知新平王薨，托她来慰问二位……”

方休奇怪道：“她为何不亲自来？”

穆珏道：“瞧瞧你这记性，是忘了么？东平的长姊北海公主，是宫内的女侍中，未必有这个闲暇。”

“对，对。”方休敲敲自己的脑袋，洛阳城里这么多显贵，他能记住几个最得势的王侯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妃主。

穆珏心中叹息一声，丈夫还真是个靠不住的，如今舅姑都不在人世，自己还是得多和父母连络，才能走得稳妥。

好在他还算听自己的话。

她起身道：“我去后堂候着，待她来了，让我先和她聊聊，探清她到底是有何目的。”

方休略微想了想，觉得这样很是妥当，便说：“那就辛苦你了。”

……

与此同时，方孟春正在进宫的路上。

原本按计划，她是想亲自先去找仲夏，顺势和穆珏乃至方令昭搭上线。

没想到计划又一次赶不上变化，皇帝让她回到洛阳后尽快进宫面圣，她自然是不敢耽搁的。

因此鹿兰等人她都来不及安排，只让她们想离开的就带上钱财行李离开，想留下的可以暂时住在她家中。

有前来传话的中官和卫兵在，方孟春也不敢耍什么滑头，只换了身衣服就坐上了进宫的车，就乖乖地进了宫。

千秋门外依旧是黄轨亲自来迎。然而和多年前方孟春刚入宫时不同，以黄轨如今的地位，不是什么事都能劳烦到他的了。

方孟春熟练地摆出交际用的笑容，行礼道：“黄中尹。”

“北海公主。”

黄轨并不拿乔，他清楚地知道如今所用对他恭敬的人，要么是在对着他所代表的皇帝恭敬，要么是别有所图。

如果他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才是要完了。

“一路舟车劳顿，公主应当很是有些辛苦。只是主上很是担心，才不得已将公主请进宫来。”

“不敢当这一个‘请’字。我贸然离宫数月不回，本就是要向至尊请罪的。”

“哪里的话……”

二人沿着永巷默默走着。

到了巷门，果然是向南边走了，否则没有必要让黄轨特地来接。

然而黄轨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将方孟春带到西书阁，或是别的临近北宫的偏殿，而是将她直接带到了式乾殿。

式乾殿位于宫城中轴线，正南面就是正殿太极殿，离中书门下也近，因此方绪常在式乾殿处理政务。

虽然方绪偶尔也会在式乾殿召见大臣，乃至讲学、诵经，但通常来说，能出入式乾殿的前朝大臣只有少数的心腹。

偶尔遇上政务繁忙的时候，方绪倒是会干脆直接在式乾殿休息，因此后妃也能有机会到此……但女官不同，尤其是负责文书工作的，本就是那些前朝心腹的替代品而已，没有来式乾殿的必要。

宫内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么？方孟春暗暗想道。

黄轨进去回话了，她独自在殿后等待，隐约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几道不同音色的男声。

南宫的殿堂楼阁的确比北宫更加规整，给人以庄严肃穆的感觉，因此方孟春此时此刻，比往常在嘉福殿和宣光殿见到皇帝时，更加紧张。

过了一会儿，那些声音渐渐散去，才有一个小宦官出来道：“北海公主，请进。”

殿内除了方绪本人和黄轨，只有另两个中官守在旁边。

方绪此刻坐在榻上，面前的奏案放着几卷破旧的竹简，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待方孟春行过礼，方绪赐了座，开门见山地问：“这几个月来，可找到那姜氏的消息了？”

方孟春回答：“多亏南乡姑母和陆使君，找到了些许线索，只是还需要时间细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不是一时就能出结果的。”

方绪不置可否，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北海姊难得离京，此行可还有别的收获不曾？”

方孟春知道她的大部分行踪皇帝都是心知肚明的，因此也不扯谎，直言道：“姑母为我的安全着想，找了几位身手矫健的娘子护送我回洛阳。刚好之前去博陵王太妃向我说起，想为家中女儿们请一位师傅教授骑射，我正打算为她引荐呢。”

“唔，这倒很好。博陵王太妃那边就辛苦阿姊留意了。”

“谈何辛苦，是我该做的。”方孟春含笑回答，又话锋一转：“我从秦州回来，有一物要代陆使君交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