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季秋，和郭佩玖说了几句话，方孟春就离开了博陵王第。

调解并不急于一时。她这次一是为了道个别，二是将一卷郭婉君留下的文稿给郭佩玖。

郭婉君和郭佩玖的生父是亲兄弟，幼时两家人少不了往来。那卷文稿里写了不少有关郭佩玖和她父母家的事，多是怀念之语。

交给郭佩玖自然最为合适。

随后，方孟春朝着城南出发。

自从开始接触前朝的奏章，她就很少在宫外走动了，为了避嫌，有客上门也多半会拒之门外。

但方孟春想着，眼下她毕竟即将离京，算是有正当理由的。倘若有人报给皇帝，也不至于引起什么疑心。

何况她今日见的都是自己的至亲女眷，也不怕有谁添油加醋。

过了两刻，牛车穿过大半个洛阳，停在一处清幽的宅院外。

这里从前住的是个先帝某个妃子的胞弟，至于现在么……

“前些个月换了主人，是个姓郁的，祖上说是芮芮的王族，后来归顺了燕国。”

隔壁邻家路过，和方孟春的车夫攀谈起来。

方孟春坐在车里默默听着，等去通传的人回来。

“还有呢，这位郁郎君的妻子姓方。国姓！肯定是宗亲，但不知是哪一支的。看平日出行的排场，并不像是很得势的……”

八卦的话突然停了。

有人说：“公主久等，快请进吧。”

望着车子缓缓地驶进院子，那邻人悻悻然想：来客居然是个公主，我竟没看出来。

但他也没放在心上，寻常宗室女被封个县公主之类的不稀奇，何况女眷之间的交际不值得说道。

方孟春一下车，还没站稳，便听到一道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声音：“阿姊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方仲夏直奔她面前，三步做两步。

“你们刚回洛阳时，我就该来拜访一下的，”方孟春笑着道，又朝着后面慢慢走来的妹夫行了个礼，“是我来迟了。”

方仲夏牵过她的手，道：“也是。你平日忙，也不知道何时有空的。那今天是怎么就突然来了？”

方孟春边走边解释自己将要去秦州的事情，方仲夏边听边“嗬！”“真的？”，却没劝她不要去。

方仲夏表面上看似容易一惊一乍的，细节上却又很沉稳。

就像她明明早年间就封了东平公主，这些年却不显摆公主的身份。

或许是因为孟春的公主爵位好歹是先帝封的，而仲夏则是方毅在掌权时越过皇帝的手操纵的，在他因罪伏诛后多少有些忌讳了。

三人走到待客的正厅，有侍者摆上酪浆和瓜果。方孟春用了，夸赞一番，又朝着郁氏郎君道：“还未贺过妹夫拜官。”

“不过是个员外的官，闲职而已，当不得孟春阿姊的谢。”

郁郎君拱拱手，面上却带着笑，想来不过是谦辞。

他祖上是有爵位的，但他这一支并没有袭得，能以员外散骑侍郎起家，已是很不错。

又说了些天气一类的闲话，郁郎君主动道：“你们慢聊。我就不打扰姊妹叙旧了，先走一步。”

“你也知道，还不快走。”方仲夏嬉笑着道，佯装要打。

果然感情和睦，方孟春想。

这也是她并不十分担心仲夏的原因之一。

仲夏的婚事，当年是方毅做的主，也是仲夏自己相看过的，可能不合规矩，但至少合心意。

方孟春和她不同，是先帝钦定的婚。

那个时候她都没和那位伯父说过几句话，但是她记得自己曾亲耳听到过先帝叫着父亲的小字，说这般女郎，该配清河崔氏的男儿。

毕竟是天子赐婚，她和崔家子起初还勉强算是相敬如宾，但后来他因病去世，而方毅死后，她又被崔家送走……

一点情意也无。

这么多年过去，方孟春都快忘了亡夫的面容。

她甚至有时候会想，姑母方媛想到她前两任短暂婚姻时，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觉得那仿佛和自己毫无瓜葛，恍若隔世。

略有些消极的想法在方孟春的脑海里肆意蔓延，仲夏却适时出声将其打断：“阿姊带来的那盒东西是什么？可别是什么珍贵的礼物吧，我不收的！”

方孟春立即笑道：“我就是送得起什么珍贵的东西，你也不缺的。”

又让将盒中的几卷文稿拿出来。

这几卷则都是郭婉君在生命的最后一年所留下的。写她的儿子，写季秋，写孟春和仲夏……后来字迹越来越潦草，到难以分辨。

仲夏难得慌了神，快速地翻着。

她想多找到些有关郭婉君自己的内容，却找不见。

方孟春缓缓道：“你看看这一卷的第五行。”

方仲夏念道：“孟春母姓姜，疑为秦州天水人，十五年不知所踪，或归家……”

这不对。

方孟春知道，方仲夏也知道，姜氏应该在先帝十五年时是去世了。

但那时她们又太年幼，如今竟也不敢保证自己所知道的一定就是事实。

可是郭婉君嫁过来时，孟春生母已经去世，应该是不认识的，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仲夏颤颤巍巍地开口：“所以阿姊才想着要去秦州吗？”

方孟春颔首：“算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可这里说是十五年……那个时候，还没有迁都呢。”

如同一碰冷水从头浇到脚，方孟春这才想起，先帝从旧都迁到洛阳是十八年的事，但姜氏“死”在那之前，死在平城。

如果在洛阳，逃到天水去，对姜氏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难事。但平城到天水，凭她一己之力，几乎是没有可能。

方仲夏连忙补救：“但既然阿母都这么写了，或许也能找到什么线索呢？天水姜氏是名族，就算是旁支的旁支，多少也沾亲带故。阿姊到了秦州还能问问南乡姑母，她没准知道些什么。还有……”

看着方孟春怔愣的表情，方仲夏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知道阿姊看似冷面冷心，对至亲之人却有难以言说的深情，方才她说的话一定打击到她了。

对于阿姊，仲夏总是莫名的愧疚。

因为她的生母仍然在世，甚至就住在女儿女婿的宅第中，虽然缠绵病榻，无法出来见客，但至少仍然在世。

方孟春的心思的确乱了。

若是放在以前，她恐怕难以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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