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
俞言再次回到家时,已是半夜两点。
和一个小时前的委屈完全相反,上楼时完全不在乎俞淮强和兰姨的房间是否传来动静。
至于被锁在会议室里的某人,一想到他生无可恋的郁闷表情,她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吓唬她?
做梦呢。
不过那地方确实已经荒废很久了,周围没有住宅,偶有野猫蹿过,保安只会在每天早上和晚上巡逻。如果她不放他出去,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可又有什么关系,她“好心”地留了顶帐篷在那儿,按照兰姨对他一贫如洗的家的唏嘘描述,估计睡袋都比他的破床柔软,也算是一种享受吧。
思及此,仅存的一点儿愧疚也在瞬间荡然无存。她将浴巾甩到肩上,几乎要哼起歌来,蹦跳着钻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散了来回奔波的疲惫和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情绪。等她吹干头发,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窝时,沉重的困意终于如山般压下。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厚重的窗帘缝隙漏进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不计的月光,像一道苍白的线,拖在深色的地板上。
俞言盯着那丝微光,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她的睡眠一向浅,床垫的弹簧要德国进口的,枕头要原生乳胶的,新的三件套必须洗过好几遍才能铺上。
用俞淮强的原话说,和她妈一模一样。
娇气。
其实俞言对叶筠的记忆并不多,或者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可逆转地褪了色,想到她,脑海里只剩下那张搁在书房里的合照。
那是班级参加亲子植树活动的集体合影。照片里,为了方便植树,所有家长都穿着灰扑扑的工装,头戴鸭舌帽,只有叶筠像是走错了片场格——一袭勾勒身材的亮色旗袍,鞋跟又长又细,柔顺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面对镜头笑意盈盈。
仿佛不是来种树,而是来参加一场春日茶会。
硬生生夺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活动结束后,同学围过来,亮晶晶的语气里满是羡慕:“你妈妈是吃什么长大的,好漂亮啊。”
俞言挺起骄傲的胸脯,像只开屏小孔雀:“我妈妈天生好看,什么都不吃也漂亮。”
小伙伴更羡慕了:“那……我们能换个妈妈吗?”
小俞言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把抱住妈妈的腿,大声宣布:“不——能!这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好景不长,一年后叶筠形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布满瘀斑,鼻子总是流血,就连那一头漆黑的秀发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顶冷冰冰的帽子。
俞言那时候还太小,并不明白那些沉甸甸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每次走进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时,都会被一种没来由的、巨大的悲伤攫住,然后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叶筠精神好时会把她抱在怀里哄,没力气就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宝贝不哭,妈妈很快就好了……”
小俞言会扬起满是泪痕的脸,迷茫地问:“妈妈,白血病是什么病?是不是你的血都变成白色的了?”
叶筠被她的天真浪漫逗得微微发笑。
小俞言舔了舔嘴巴,又问:“那……是像牛奶一样的颜色吗?”
叶筠吃力地抬起手,捏捏她肉乎乎的脸,问是不是饿了,然后示意护工从床头柜拿出她最爱喝的草莓牛奶。
妈妈怎么会娇气呢?
妈妈一点也不娇气。
她烧得迷迷糊糊时,是妈妈一路背着她跑到医院,汗湿了旗袍的后背。
被调皮的小男生欺负了,是妈妈牵着她的手一家一家敲门讨说法。
就连被老师批评了,转头也能在妈妈这里听到别出心裁的表扬。
而躺病床上数月,妈妈也从不唉声叹气,更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妈妈是全天下最坚强的妈妈。
……
俞言手臂横在眼前,黑暗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来,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蹭了蹭。
随着呼吸绵长均匀,意识开始缓缓下沉。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猛地将她从睡梦中拽出来。
俞言一个惊醒鲤鱼打挺坐起来。她屏住呼吸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四周悄然无声,只有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在轻微波动。
是风吗?
可风怎么能发出这么重的声音。
就在疑惑之际,声音又传来了,这次不再是沉闷的敲击声,而是某种沉重的物品压在窗框上,发出的金属独有的摩擦脆响。
俞言不信鬼,更不怕鬼。
但她很快想起两年前轰动全市的荔园灭门惨案。
那个开连锁超市的老板,事业蒸蒸日上,却在一个深夜被入室行窃的小偷撞见。争执中,男主人被连捅八刀当场死亡。闻声赶来的妻子也未能幸免,甚至睡在隔壁的保姆和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惨遭毒手。
一夜之间,一家四口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为了尽快抓捕凶手公安局甚至专门成立了专案组。事后,荔园全面升级了安保系统,更换了所有保安,外来人员必须经过严格审查才能入内。
这两年小区环境很安全,一个小偷小摸的案子都没有,所以那些保安叔叔们似乎又松懈了下来,开始在值班亭里打盹……
黑暗中,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
俞言紧捂着嘴,一点一点地从床上往下挪,双眼如同钉死在窗户上。同时,手摸索着伸向床头柜上的玻璃台灯——
这是此时此刻她能想到的唯一武器。
荔园的业主不是有钱人就是有权人。
她家属于前者,还是有钱人中最上面那一档。
危险。
小偷应该还站在窗台上,她在屋里,她有优势。只要在进来的瞬间将台灯狠狠地砸过去,他一定会因为站不稳而掉下去。
是死是活就看造化了。
俞言捧着台灯,光着脚,冰凉的玻璃触感让人稍微镇定了一些。她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一步,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逼近。
眼看越来越近,窗帘后那个模糊的黑影越来越清晰,还差三步,刺啦———
窗户被推开了!
黑影也跟着跳进来了!!!
俞言嘀咕了自己的反应速度,她甚至刚把大臂抬起来,胳膊还没来得及发力,就感觉手腕骤然一麻。
台灯被人瞬间抽走,同时一条结实的手臂如同铁钳般从颈后绕过捂住了她的嘴。
叫声被堵嘴唇和手掌之间,由尖锐变成模糊不清的呜咽。
她的双臂也被人箍住,无法动弹,极度的惊恐让她拼命挣扎,低头用牙齿狠狠咬向那只捂住她嘴的手掌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铺天盖地卷来。
“嘶……是我。”李衍疼得直抽气,也依然压低了声音。
俞言静滞了。
李衍咬牙,他原本想悄无声息地从俞言房间路过,不想打扰俞叔叔和兰姨睡觉,加上被发现后不好解释,毕竟男女有别,他也不擅长撒谎,要是一五一十地告知前因后果,俞叔叔十有八九会批评俞言。
到时候俞言会更加厌恶他,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他说完,明显感受到掌心上的嘴巴松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咬得更加用力。
“……”
李衍痛得直甩手,可咬在手上的嘴巴像拧了螺丝拆不下来的铁钳,怎么都拜托不掉,她甚至两只手一起攥住他的手腕,固定位置往死里咬。
安静的卧室里,忍痛的闷哼声一道接一道。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李衍痛麻木了,俞言也咬累了。她松开嘴,气喘吁吁地抬头质问:“你个坏家伙,你想报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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