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助吴启明惊险过关后的几日，华北商事内部风平浪静，仿佛“蓬莱阁”那夜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但林雁和周婉云都清楚，这平静之下潜藏着更深的激流。福山雅子的试探虽未得手，却无疑收紧了对内部人员的缰绳。两人之间的配合愈发谨慎，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文件的递送，都承载着千钧重量。

小野弘那边也暂时没了动静。他那日慌慌张张地返回“枫”酒馆寻找遗失的公文包，自然一无所获。据周婉云通过其他渠道观察，他此后几日显得心神不宁，工作时错误频出，甚至称病请假了一天。林雁床下那个公文包，成了悬在两人之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又会斩向何方。

就在林雁思忖着如何利用这只公文包进行下一步时，转机以另一种方式悄然降临。

这日下班前，运输部的吴启明抱着一摞待签字的运输单据来到会计课，看似例行公事。课室内人多眼杂，他只是将单据放在周婉云桌上，公式化地说了几句注意事项。但在单据最上面，压着一份关于“废旧金属回收运输流程优化”的申请报告，报告的页脚处，用极细的铅笔划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短痕——这是“有情报，需紧急传递”的信号。

周婉云面色如常地收下单据，手指在那份报告上轻轻一点，示意林雁：“林小姐，这份优化报告你先看一下，做个初步的成本估算，明天早上给我。”

“是，主任。”林雁上前接过那摞单据，包括那份报告。

回到座位，她快速翻阅着那份报告。内容枯燥冗长，充斥着官样文章和繁琐的流程。但她知道，关键绝不在于文字本身。她仔细检查着纸张的厚度、墨迹的深浅、甚至装订线的松紧。终于，在报告最后一页的背面，靠近装订线的地方，她发现了一行用极淡的化学药水书写、需要特定方式显影的字迹：“明早七点，法租界‘复兴公园’，东南角第三张长椅，‘鸟鸣’为号。”

林雁的心跳微微加速。吴启明主动要求接头，必有要事。

次日清晨，寒意凛冽。林雁提前来到复兴公园，裹紧围巾，假装晨练，目光扫过东南角。第三张长椅上空无一人。她耐心等待着，【方圆洞察】悄然覆盖四周。

七点整，一阵清脆的、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黄鹂鸟鸣声从一簇冬青丛后响起，重复了三次。林雁循声望去，只见吴启明穿着清洁工的灰蓝色制服，拿着扫帚，从树丛后走了出来，开始清扫长椅附近的落叶。

林雁缓步走过去，在长椅上坐下，拿出随身带的干粮，掰碎了喂鸽子。

“风雨太大，‘货栈’的顶棚怕是要塌。”吴启明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伴随着扫帚刮地的沙沙声，“月底，有三批‘特殊板材’要紧急运出，走‘老河道’那条线。清单在这里。”他说话间，一个卷得极细的纸卷从扫帚柄的缝隙中滑落，掉在长椅下的阴影里。

林雁不动声色地用脚将其踩住，同样低声道：“顶棚塌了，压坏的可是自己的货。‘老河道’最近不太平，巡河的‘水鬼’多了。”

“我知道……”吴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决绝，“但‘货主’催得急，说是……说是‘新实验室’急着用。”他顿了顿，扫帚挥动的幅度大了一些，掩盖住他声音的颤抖，“那‘板材’……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偷偷看过一眼装箱单……那代号……那重量……根本就是……是……”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恐惧与愤怒：“……是活体运输！代号‘原木’！他们管那叫‘原木’！”

“原木”？！林雁的呼吸猛地一窒！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入她的心脏！她瞬间明白了那所谓“特殊板材”究竟是什么！是活生生的人！是被用于那些骇人听闻的细菌战实验的受害者！

强烈的恶心和愤怒几乎让她失控，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脚下的那个小纸卷，此刻重如千钧，浸满了鲜血与罪恶。

“必须……必须阻止他们！”吴启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坚定，“我知道这风险……但我不能再……不能再帮他们运这些东西了！我这里有每次运输的时间、路线、接头暗号……还有几个可能的‘货栈’（实验室）位置……我都记下来了……”

这一刻，吴启明不再是那个被恐惧压垮、需要协助通过测试的潜伏者，而是一个在巨大良心谴责下终于鼓起勇气、决心反戈一击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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