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向廷忽然提出要分房睡了。

或许是他终于厌烦我那些野故事了，又或者，他这般身份的公子，新鲜感过去了便是过去了，皇都不知道有多少公主贵女等着与他结亲呢。

我躺在侧殿的床上，难以入睡。倒不全是因为向廷莫名的疏远，更因为——明天就是父亲承诺的、每月北境使者到来的日子！我终于可以收到家人的消息，也可以将我的思念和在这皇都的点点滴滴写下来，托使者带回去了！

一想到能触摸到来自家乡的信纸，能想象父母兄姐读信时的表情，我就忍不住笑起来。怀着这份期盼，我总算迷迷糊糊睡去，迎来了第二天。

这天我特意没去云渠殿那学礼仪，一早起来就悄悄守在皇城内廷通往外交殿宇的必经之路附近，伸长耳朵，生怕错过了宦官那一声“北境使者到——”

一直等到差不多未时，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我想，向廷大概没接到我，自己先回去了吧？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远处传来清晰的吆喝声：“北境使者觐见——”

我心中一喜，整理了一下衣裙，尾随着使者的队伍，一路来到大殿外候着。等了无比漫长的一小会儿，我才看见使者从殿内出来。我赶紧上前，使者认出我，恭敬地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交到我手中。

我强压激动，作揖感谢，又急忙请他稍等，我看完信要写回信。使者被宫人引去休息室等候。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一边朝着姿苍殿的方向走，一边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字迹是姐姐谢清的，但口吻是父亲的：

“小野吾女：见字如面。皇都提议三方和谈，意在止戈。为父已应允。此乃良机，吾儿不必忧惧，安心等候。预计农历新年前，必能接你归家，阖家团圆。届时，亦需记得代父向天子、皇后及你未婚夫殿下致谢辞行，勿失北境礼数，莫要不告而别。父字。”

我能回家了？！

年前就能回家？！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又赶紧捂住嘴。我把信纸按在胸口，细细地又读了一遍，每一个字都确认无误，指尖感受着墨迹微微的凸起——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我几乎是跑着回到姿苍殿的，只想立刻回信，告诉父亲我有多开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嗯…大部分还好），等着他们来接我！

我一把推开侧殿的门，却意外地看见向廷正坐在我的床榻边，身旁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熟悉的食盒。

他看见我进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我大概能猜到——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没去吃饭？知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但他最终什么责备的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吃饭了吗？”

我摇摇头，走到他对面坐下。

我刚想开口向他倾诉，却被他周身的低落堵了回去。我只能低声试探：“那个…父亲给我写信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神看着菜肴，过了会儿才补充道：“其实…没什么。”

他似乎能了解我的欲言又止，但我却完全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其实什么？其实是怪我让他等了？其实是应该吃了饭再去？其实他可以陪我去？其实他可以帮我去取信？

此刻，我心中也有些涩涩的。我刚想缓和气氛，向廷却先开口了。

“分房睡…嗯…希望你不要介意。”

啊？他原来一直在纠结这个？我心里嘀咕，他未免把我想得太脆弱、太离不开他了吧？他是不是把我今天的“失踪”也归结为因为分房而不高兴了？

我连忙摆摆手：“完全不介意！”

“嗯，那就好。”他嘴上说着好，脸上却看不出丝毫释怀，反而…似乎有一丝遗憾？难道…我应该生气才对吗？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于是把信纸推到桌子中间，重新绽开笑容：“向廷！你看！我能回家啦！父亲说年前就能接我回去！”

“那…我们的婚约呢？你过完年，不就及笄成年了？”

我挪了挪位置，凑近他一些：“不用结了呀！你不是也最讨厌这种政治联姻吗？这下正好！”我努力想用自己的快乐感染他。

向廷不知道怎么了，微微咬了下唇，偏过头去：“恭喜你啊…又自由了。”

说完站起身，径直朝门口走去。走到门边，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快吃吧，菜要凉了。”

“向廷？”我愣住了，没有追出去。眼下，写回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其实并没有立刻走远。我听到门外细微的脚步声停顿了片刻。但见我并未追出，那脚步声携着一道寒风，渐渐远去了。

我感觉到门外的动静，但既然没有敲门，我也就没多想，立刻找来笔墨纸砚，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已经微凉的饭菜，一边开始研墨回信。

“父亲母亲大人敬启：信已收到，女儿欣喜若狂！日夜思念家中一切，未曾想团聚之日竟如此之近！女儿在皇都一切安好，天子、皇后及…未婚夫殿下皆待我甚善，请勿挂念。女儿定当谨记父亲教诲，届时周全礼数，不负北境之名。万分期待归家之日！女野叩首”

我将餐具交给侍女收拾，自己快步赶往使者休息的殿宇。虽然也可以让侍女送去，但我想亲自交到使者手上才安心。

找到使者，我将信郑重交给他，又悄悄塞给他一点碎银：“拜托您了！”

使者恭敬作揖，将信小心收好，便退下准备返回了。

太好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我好想你们！原来父亲之前说的“遥遥无期”是吓我的！他一定有他的办法！

我开心极了，跑去演武场想练习一下轻弩，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他，但向廷却不在那里。他大概…在忙吧。

第二日，连向宁也不在云渠殿。我在她院子里喂了会儿锦鲤，想着快到饭点了，向廷总会来接我去用膳吧？昨天没接到我，他好像就不太高兴，今天可不能再让他白跑一趟了。

结果，一直等到肚子再次咕咕叫，向廷的身影也始终没有出现。

“好饿……”我揉着肚子，终于意识到，他今天大概不会来了。

自己默默吃了午饭，又想起父亲信中说要感谢皇都的照顾。于是我又想去拜见一下皇后娘娘。

结果，皇后也不在。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个都不见踪影。

我询问身边的侍女，她们也都低眉顺眼地说“不知”。

我回到姿苍殿，没有回侧殿，而是走进了向廷的主殿。里面空无一人，冷清得很。

我走到他的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躺了上去，抱着他的枕头闻了闻，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

果然…皇都终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明明马上就能回到真正的家了，为什么心里除了期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和酸涩？

这场婚姻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似乎稀里糊涂。那我在这里度过的这些日子，我这个人，到底算什么呢？

而生活中一旦失去了向廷的身影，好像……真的变得有些空落落的。

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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