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将房间的窗户吹开时，迪柯还在为判决一事忙得焦头烂额。

那场判决并非包含了整个国度，但带来的损伤依旧给人们的心里带来了巨大的动摇和质疑。

“王不是和我们承诺过，以后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吗！为什么我们还是要死？”

她始终记得枪声响起之前，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孩子高声质问她，那个瞬间，就好像孩子一直信仰的东西崩塌了，大人们告诉他的美好未来不过是渺茫甚至虚无，神不过虚构出来的东西。

窗户被风撞开，发出一声震响，迪柯吓了一跳，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的指腹还在抚摸那些遇难人的姓名。

她缓了缓，起身来到了窗口前。

在强风之下，窗户正在不停地撞击着墙体，发出砰砰的声音，迪柯将它接住，在准备合上并落锁时，忽地顿住了。

她的房间接近高塔的顶层，往下看几乎能够看到整个莱特尔的面貌。

自判决之后，城中街道行走的人变得少了很多，并不是那场判决审判了很多人，而是判决过后，经营了十几年的梦破碎，人们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迪柯的目光落在脚下的街道，那儿聚集着一群人，他们仰着头，看着这座莱特尔国高挺的塔楼。

距离很远，迪柯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或许他们并没有说话，因为风声没有传来任何音律。

她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一场判决过后，人们都会自发的来到高塔，仰望最高层的位置。

很久之前，她曾跟着自己的母亲这样做过。

在上一场判决到来时，她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她始终记得那个场面，与其说是判决，更像是大规模的屠杀，整整一周，莱特尔都处在猩红与绝望之中。

那场判决中，她失去了自己的父亲，甚至是在她面前失去的。判决终止后，她不曾一次问过母亲那些穿着白衣服带着枪的人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父亲。

她没有得到回答，只是被母亲牵到了高塔脚下，一起做着抬头的动作。

起初，迪柯只是觉得天空很白，眼光很刺眼。

后来，她看到了顶层的位置，慢慢地推开了一扇窗，摆出了一盆绿色的植物，这才知道，她们仰望的到底是什么。

那一刻，人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垂下了头，双手合十，开始祈祷。那时候的她太小，不明白做出这样的反应的意义，只是模仿着，许了个想要答案的愿望。

十几年过去，她确实得到了答案，同时也发现，缄默不语竟然这么沉重。

思绪被头顶传来的声音拉回，迪柯抬头，一盆郁郁葱葱的植物被摆了出来。荼靡花，在岁月变迁中，迪柯已经知道了它的姓名，也知道这是王喜欢的一种植物。

同时，在莱特尔，它也是希望与重生的象征。

每次出现大规模的伤亡时，王就会将它摆出来，以寄托人们的思念和对未来的祈祷。

“迪柯，你上来一下。”风中传来王的声音，迪柯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犹豫，王很轻地笑了一声，声音再一次响起：“好孩子，你没听错，我有些事情要交代，快上来吧。”

迪柯赶到顶层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距离上一次她来到顶层，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

那时王突然下令，让她全权负责莱特尔国的事物，自己选择隐退，迪柯有问过原因，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高塔的顶层并非庄严辉煌，反而就是一个平常人家里的样子，简朴又温馨。

在迪柯上楼的时间，王已经坐回了书桌后，手里正翻动着一本书。

迪柯怕打扰到她，脚步放的很轻，站在了距离书桌还有段距离的地方，没有靠近。

“站这么远干什么，过来吧。”王将书本合上，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王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干练的短发已经有些泛白的迹象，笑起来的时候，眼尾还有柔柔的皱纹，然而她的目光依旧犀利，凝然不动如同古井一般，无声地透着力量。

“愿希望永临，王。”迪柯恭敬问好。

“迪柯，代理管理莱特尔一事，辛苦了，你做的非常好。”

“应该的，王谬赞了。”

王笑了一声，指节敲了敲桌面上的那本书，说：“你以后可不能这么谦虚，不然没人会信你。”

迪柯：“他们不用信我，信王就够了，我只是按照王的意志行事而已。”

“不对，迪柯。”王纠正，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压迫感：“你需要早点积累自己的影响力，让国民相信你，信仰你。”

她的话很奇怪，整个莱特尔里，最该被信仰的人不应该是王吗，她一个代理，要国民的信仰干什么？

“王…我不明白。”

王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说起了以前的事：“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个仰着头看我的孩子，问我为什么会有判决这样的制度存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有答案了吗？”

外面的风依旧肆意，像是风暴来临前的预兆。关好的窗户被装出清脆的声响，有一瞬，迪柯的思绪被风带走，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又被狠狠地砸了回来。

她轻声：“我肯定判决的作用，也遵守判决的结果，但我…我依旧希望它从不存在。”

王并没有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相反，她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你想找到通往这个结局的路吗？”

“……”

“迪柯，我不会一直坐在这里，做出的决定也不会一直是正确或者唯一的，未来的时间是留给你们这群有信仰的人的，所以，你应该继续成长。”

王叹了口气，没再等待：“不过，你不用急着回答，这个答案可能需要耗费你不短的时间去找，我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一件紧急的事需要你去做。”

“…您说。”

“迪柯，莱特尔即将遭受巨型异种的攻击，我需要你组织起所有的异能者，护住国民的同时，尽可能的将他们全部聚集在高塔附近，同时启动屏蔽仪。”

高塔底下有一台来自仇茵国的屏蔽仪，因为是几年前的第一版，覆盖范围不大，只能庇护高塔附近，也就是判决下达时，被圈住的一圈。

对这场围绕在莱特尔的风，迪柯其实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她有去探查过这场风到底从哪儿来，或者是飞往哪儿去，不过都毫无进展。

它就像是一道围绕在莱特尔上空的气流，没有来处，也不会离开，同时，也没有对国民造成什么影响。

但迪柯从没想过会是巨型异种。

“是…几级异种？留给我们的时间大概还有多久？”

“C级以上，时间不多，尽快。”

很简短的回答，却昭示着一场灾难即将抵达。

心里积压着一股力，迪柯抿了抿唇，还是问：“王，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场胜算怎样？”

王并没有回答，她起身，走到了窗口的位置。窗外很沉，原本的阳光已经被乌云遮挡，天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进入了黑夜。

玻璃还在乒乓作响，迪柯能够发现，王的视线投的很远，远到越过了莱特尔的屏障，远到越过了天际线，投向了她不知道的落点。

再收回时，这道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

王扯了抹笑，眼底竟溢出了疲倦：“去做吧，必要的时候，我会出面。”

目送迪柯的身影远去，王将被风不停吹响的窗口打开。

狂风猛地灌了进来，洪水般，流过脸颊，流过发丝，最后吹动了桌面上的文件。

书页翻飞，像是腾飞的白鸽，只是白鸽的方向不是蔚蓝的天，反而是房间的深处，最后，淡然的落在了地上，归于沉寂。

“……愿希望永临。”她在心底很轻地说了一句。

-

得到王的命令后，迪柯开始紧罗密布地安排着聚集人群的任务。

莱特尔的异能者不多，也不会一直在高塔待命，很多时候，除开一些不愿意出面的留在莱特尔内，其余的异能者都会选择接委托，去域外进行一些雇佣任务，长时间不在国内。

只是这一次游者的莅临，让异能者们都从外面赶了回来，而这些停留在莱特尔中的异能者，正好够在每个区域安排两位去集合国民。

安排这些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异能者们的执行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就有一些国民来到了高塔之下。

他们的表情并不轻松，隐约间带着担忧与恐惧，尽管如此，他们只是安静地找了个角落待着，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保持着默契的沉默，就和判决到来时一样。

风变得越来越大，将插在高塔入口的那面蓝色旗帜卷折，紧紧缠在旗杆上，无法舒展。迪柯见状，伸手将那面旗帜拉了开。

一瞬间，旗帜如同得到了自由般，随风而起，飘出自由的律动。

也是这个时候，有人上前，问出大家都担忧的事：“迪柯大人，接下来会是另一场灾难吗？”

迪柯看向他，身侧的旗帜还在不停地鼓动。

“不会的，希望永远庇护我们，请大家相信我们，相信异能者。”

她的声音在风中削减，砸在地上的时候却依旧铿锵有力，这一刻，她的承诺，仿佛不可撼动的真实。

天空越来越暗，围绕在高塔周围的的人也越来越多，侍卫们将他们每个人都安排好，迪柯也将高塔的第一层开放，确保老人小孩都有地方呆。

在安置人群的时候，迪柯看到了一个眼盲的老人正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导盲棍有些犹豫地在地上敲着，久久没有前进，而小孩也紧紧握着老人的手，紧抿着唇，神色防备又紧张。

迪柯上前，轻声和老人说：“您好，我是警卫队的人，我带您和您的孩子去高塔一层。”

老人先是防备，在确认迪柯所说的内容时，一瞬间放松下来，他紧了紧握住孩子的手，点头：“麻烦大人了。”

高塔一层已经挤满的人，相比于那次仪式，这里所有空出的地方都被人潮灌满，就算是呢喃的声音，也放大起来。

忽视掉耳边的声响，迪柯将老人带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坐下。

起身准备走时，她的手指突然被抓住了。

尽管在防护服下，依旧能感觉她在发抖，迪柯回过头看，是那个孩子。

“大姐姐，”她的声音依旧在发颤，抓着到迪柯的手越来越紧，“我刚刚看到天边有一团很大很大的乌云，好像在往我们这边来，是不是要下雨了呀？”

乌云？

迪柯的眉心一皱，抬头看向门外，在涌动的人头中，视线只局限在了高塔外的一小段空隙，看不见天空。

来不及和女孩儿说什么，她快速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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