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掌心的伤药，需要日日来换，玉恩生便在一大早，提着药箱来了。

此刻凉亭之中，风停尘静。

玉恩生在一旁调配着伤药。

榻上的沈姒则胳膊肘撑着一摞话本子不知在想什么。

昨夜，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没了意识的，只清晨之时，耳边似有人唤她，细细密密，忽远忽近。她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睁开眼睛之时，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那时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她低头看了一眼床边，并没有那人睡过的痕迹。

奇怪，意识还醒着之前，只觉知到，那人隔着纬纱长满似乎看了她许久。

沈姒眉头微蹙，戚兰烬是否看出些什么？

她记得不论是在话本上看到的，还是从人们嘴里听说的，夫妻便是要睡在一张床上的，可。沈姒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帘风拂动，此间静谧。

沈姒开口道：“不知玉大夫是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从玉恩生来，他那看似低垂的目光，便时不时的瞟着沈姒。

玉恩生便也不卖关子，他向来不喜沈姒。

玉恩生：“听说沈小姐忘了许多事？”

沈姒：“是，你有话要对我说？还是，我忘了什么重要的？”

玉恩生眼里不掩讥讽：“那挺可惜的，过去和戚先生的浓情蜜意很多的，不过忘了，也是能想起来的。”

沈姒瞧着眼前人，没想到这玉恩生这么熟悉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有什么浓情蜜意的时刻，说来我听听？”

玉恩生一心觉得，这沈姒只是在装失忆，故意道：“过去我只以为，你是个爱先生如命的人，后来我才知道，还是一个连死物都容不得的妒妇。”

这话说的严重，二人之间，气氛抖然凝固。

玉恩生根本不在乎她会如何想，真失忆就刺她，假失忆，更要提醒她，让快些想起来。

于是继续道：“你该庆幸，”他的声音发阴“你失忆了，若是还记得一切，恐怕你处境会危险的多。”

危险？

“玉大夫可是知道些什么，不防告知于我，也好防患于未然。”

玉恩生清理着伤口：“我说过，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沈姒则不再搭理他，任由玉恩生动作，随手拿过案几上的话本翻着。

玉恩生瞥见她的动作，朝案几看了一眼，

那上面堆了有十几本话本子，他倒不知道，沈姒还有这种爱好。

只是蓦然，注意到了什么。

玉恩生看到，那些话本，无一不是看过很多遍，册页已经有翻过很多次的痕迹，在沈姒随手放下，又拿起另一本的时候，他甚至注意到，那些人物画旁边还有用小字做的批注。

玉恩生抬眼瞧了沈姒一眼。

看她的神情，十分专注。

玉恩生心里生了怪意。

看话本子解闷的不少，但像她这般不仅好奇，还专注如同研究一般的，他是头一次见到。

不知怎的，让他重新换了一副眼光看这个人。

之前，便听说过沈姒有些不一样了，从天玉书苑开始到戚兰烬的确认，再到他亲眼看到那些批注。

玉恩生道：“看来，沈小姐的确与过去不同了。”

沈姒移开话本看他。

上过药之后，沈姒不经意一瞥，便见小亭对面，戚兰烬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直到看到她看他，戚兰烬这才朝这边走来。

玉恩生收拾好一应，起身朝走来的戚兰烬揖了一礼，擦肩而过时，二人眼神相碰，一些东西，不言自明。

郎中和戚兰烬擦肩而过，经过时，玉恩生看了戚兰烬一眼

一切言语都在眼神之中，不言自明

这边沈姒则弯起唇角看着走来的戚兰烬

戚兰烬也柔和了目光，走近问，如何

沈姒晃了晃上过脚丫的药：“玉大夫的药有奇效，昨天就没有痛过”

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天就能行动自如，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了。

戚兰烬：“这就好。”

不过还是需要多注意休息，不要想东想西，不要操心劳累。更不要在还没好时，就大量走动。

戚兰烬说着一抬手

身后便有仆从上前，端来一养生粥。

戚兰烬眉目温柔：“这是养生粥，快些喝了，你的身体便能好得更快些”

沈姒看了眼，嘴角动了动

戚兰烬看出她的情绪：“怎么，不想吃？”

沈姒摇头，就要接过，揪着他的勺子喝了一口

戚兰烬：“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说出来，为夫一定帮你弄来”

沈姒眸子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讲那个说出，只摇摇头：“这就很好吃。”

戚兰烬耐心的便就这这样的姿势，一口一口喂给她

一旁的侍卫丫鬟，皆低眉瞟眼，看的出奇。

他们根本没有人见过，先生这般对待过夫人

按理说，夫人进门，也有三个月

虽然说是，先生和夫人感情一向很好，但究竟怎么好的，那三个月，他们一直没有人看到

只有夫人自己绘声绘色的描述

他们再怎么联想，也无法联想

可自从夫人落水，先生出海归来之后

这府里，才终于似乎有了点人气，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夫人与先生这样恩爱的实质的，外面那些不实的谣言，虚幻缥缈的猜想，现在全部不攻自破了。

先生与夫人果然是相爱才在一起的。

沈姒一边抬起眼眸，瞧着眼前，喂他的戚兰烬，

眼前人出水丽质，是陪着美食可欣赏的佳肴

他对自己的确热心，看来她对沈姒的伪装，应该是到位的。

只是，为了最后再确认一点，沈姒还是问道

养生粥见了底之后，戚兰烬才搁下碗

沈姒：“夫君真好，哪怕只是被小小的石子割伤，也为我如此劳心费神。只是，我仍心存愧疚”

戚兰烬辗转的目光微滞，抓住了题眼，：“愧疚？什么愧疚？”

她要坦白了，坦白她是谁，愧疚她曾做过的一切？

沈姒：“落水之后，我便忘了许多事。他们都说，我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先生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戚兰烬目光微黯，垂下眸子，语气还是一如往常：“你哪里不一样，为夫怎么没看出来？”

她便将适才郎中所说的话，说给戚兰烬：“他们说我习性大变，还说，我做了许多以前不会做的事”沈姒语气稍稍微顿，直直看着戚兰烬，那人，也直直看着她，沈姒道：“比如，我的字比以前好多了，学东西也很快了，甚至能拉弓打猎。”

沈姒目光自始至终，一直盯着戚兰烬，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怀疑的成分

可那人目光温润，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

只见戚兰烬近身，抬手捏起她的下巴，似是审查一般，往左看看，往右看看

随后道：这么看，夫人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说话时，眼眸里带了笑意，他看到沈姒黑葡萄似的眸底翻过一丝寒厉。

他其实就是想刺慕云溪，就是想要她别装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可是沈姒并不这样想。

她只想赶快转圜这个场面，她问这句话的主要目的本就是试探，戚兰烬对她的行为表现，是否有一丝怀疑

现在，算是一个非常不好的绽，

所以，沈姒需要打消戚兰烬的这个怀疑，

沈姒轻笑了一下，将戚兰烬的手，从下巴移开，贴在她的脸上，学着树上野猫般，蹭了蹭她的脸颊。

他的掌心，细腻微凉。

沈姒敛眸并不看他，只道：“许是吧，只是不知，这样的我，先生还会待我如故吗？”

凉风微拂，亭间垂幔微摇。

她声音微沉，似低哑，似自语：“你知道的，自从与先生结缘，我便没什么安全感。外面世人，笑我、讽我，说我配不上你。许是一场落水，一场幻梦。我想多做些什么，多靠近你一些，那些刺耳的话，是不是就会少一些，沈姒，是不是便真能与先生并肩。”

她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让戚兰烬不自觉靠近她。

他目光凝然，看着她像猫儿一样在掌心依偎

这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见这样他的她

他看着她微垂的目光，她脸颊紧贴着的是他的手。

心底不自觉生出细细密密的麻，

眼前的，当真是慕云溪？

她明知道，她面对的是戚兰烬，甚至知道，他知道她在说谎装傻，不会信她。

她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

你当真要做沈姒一辈子，用沈姒这个身份，与我做一世夫妻？

将过往全都抛去，装作一切从未发生？

他心里既有猫挠，有无名生了一些不知名的怨。

让他不知究竟如何是好。

终究，戚兰烬将手抽走。

“是为夫的过，竟不知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夫人本就聪慧，以前只是怕抢我风头，今后，你只顾做自己便好。让为夫，见到你的更多面，可好？”

沈姒目光不抬，只点点头。

戚兰烬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偏头对侍卫道，将玉溪杖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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