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请为我折腰》
过了戌时末,商曜将临溪送回家,打马回到帅帐,见亲兵来来去去搬着书箧和漆笥,抬手揉了一揉眉骨,扔开剑坐下。
傅以存开口:“你还是同她解释一番吧。大翁主真是的,何必把这两件事放在一处说。存心给人添堵的。”
他微微拧着眉:“我不知怎么说。她年纪小。”
“你不说,她到时更难做人。”傅以存笑,“也没有很小吧?寻常贵族女子十六七岁,早该学着执掌中馈了。”
“她不一样。”商曜低声答,“她很懵懂。”
“那也得说。”傅以存合上竹简,“心疼她反倒适得其反——女子嫁了人,日子就是要难一些的。没心没肺是从前的事了,偶尔回头想一想可以,一辈子如此,那你二人的日子也过不下去。”
商曜微微冷了眉宇。
他这一家人,从前的确很好——不,如今也是很好的,他依旧不许旁人伤害他的家人。
但有些罅隙落在觥筹之间的倒影里,无声的隔阂,更藏在温情之内。
商旸和林无双是真心相爱的,非常相爱,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父一直在五原郡驻防,家中女眷就得母亲诸多照拂。无双小商旸一岁半,二人青梅竹马,相知相许多年。
举世无双。看名字就知,无双阿嫂少时过得也很好,又嫁得如意郎君,原本多么美好的人生。
然而上苍总是让人有所欠缺,二人成婚多年,始终未能得子。
夫妻二人的头胎并不难。他十二岁那年,小侄女出生了,邓夫人亲自取名,叫作商子衿。那时人人都觉得,大郎君夫妇年轻,下一胎就会是儿子。
然而,怀第二胎时,林无双小产了。
之后晋阳城的医士诊脉,都说也许妇人生产到再次有孕,间隔三四年更好。无双生下子衿大半年就又怀孕,身体实在难以负荷。
可惜无论怎么剖析,林无双的身子骨都回不来了。小产后无双卧病两年,稍有降温雨雪,就腹疼至打滚。
他那时年岁还不大,商旸还能使唤,偶尔会惊慌喊:长叙!去叫医士!
他飞奔叫来医士,离开时隔着院子,都能听见阿嫂的痛苦。
修养了整整两年,林无双才又开始交际活动。
原本一切向好,再过两三年,众人又觉得不对——无双似乎无法有孕了。
二人已经生育过,足见原本都是没问题的,然而这回长期备孕,却迟迟没有动静。
邓夫人急了,商昀也担心,医士一拨又一拨地来来去去,都没有任何动静。
商旸坚持不肯纳妾。
有时也是奇怪,男子浪荡原本就够令人不齿,总有女子也替他们开脱,世家郎君纳妾天经地义。实则人都是一颗心,心的运作道理,也都一样。
全心全意依恋一个人时,自然可以不需要旁人。林无双不大愿意,商旸也不愿。
但是如今他要成亲,兄长就改了主意——这就又要说商旸和商曜之间的微妙关系了。
两人差了足足八岁,商曜童年时,自然和大哥亲密非常。但谁都没有想到,商旸竟然见血晕厥,就此彻底堵死军功道路。
若是河清海晏的太平年间,习文治世也是一样,晕就晕了。但偏偏不是,不说匈奴和西羌,那阳邑祠堂里的牌位,也在等主君给个交代。
从各州郡请了无数医士,结论都是这病实在全看天生,无从医治,扁鹊再世也没法子。
又叮嘱,绝不能冒险让大郎君去沙场试炼,一旦出事,就会丢了性命。
商焕不死心,还是试了无数次。但到最后别说战俘,那刚杀过的鸡甫一抓出,商旸就两眼一翻,瞬间失去知觉。
商焕一度失望到通宵饮酒。商曜那时太小了,不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记得大兄在房中啜泣,喃喃低问着:为何偏偏是我。
母亲和商昀在一旁安慰,但出来时看见他,母亲就叹气道:长叙,我们家只有你了,否则再过十年,等你阿父老了,晋阳就要出大事了。
万幸,商曜很快地长大了。
他打小个子极高,这就提前给了商焕巨大希望——心有余悸,把六岁的小商曜拽到战俘尸体边,让他贴靠着,去看那些尸首、看头颅断裂后的碗口、看凝固了的血迹。
医士说过,这病有时是一连几个孩儿都有,同一家里,堂表兄弟都晕,也有可能。都治不好。
商焕紧紧盯着他。
商曜虽也一边呕一边哭,最后还是扶住膝盖,平静站起。
阿父猛地丢开剑,连拍胸口:苍天眷顾!
父亲蹲下来,紧紧抱住他。
大兄那时十四五岁了,读书很是刻苦。听闻二弟不像他,一边默默松口气,一边又有些怔忡。全家人都是。
商旸读书委实用功极了,但这偏偏不是要人苦读的世道;晋阳是一座绝不能失去部曲和战马的城池。
商曜七岁时,能够闭眼判断箭矢起落,十一岁时,百步穿杨。从小请着向导教匈奴语,自然也能无碍交流。至十三四岁,已经能举着玄旗到处乱闯。
商焕为人极度务实,作为父亲,也不喜欢所谓活泼胡闹的“聪明”。果断打发他和归帆去云中戍边,磨砺武人心性。
云中是他第一次见到战场。
林无双的父亲林岿不信两个十五岁的稚气少年,只给了他们一千轻骑,断后即可。然而商曜和傅以存自作主张,率军昼夜疾驰,出云中数百里,提了无数匈奴首级回营。
商焕蹲下身,重重按住商曜肩头。
十六岁时,商曜亲手杀了左贤王郅曼。题连单于归附汉室,他这侄子却一直蠢蠢欲动,时常侵扰上谷一带,并暗中厉兵秣马,预谋杀死叔父,夺取单于之位。他砍下郅曼的头颅,满脸溅血也不管,固执交给父亲。
他并不很爱重他的父亲——他童年时就已经模糊想,一个父亲,无论如何不该把六岁的小儿子往尸堆里推,就为检验他是否恐惧。
但他也不会让父亲失望。他在长大成人之后,就知凉州、幽州、徐州无时无刻不在交战,就理解父亲为何如此需要一个能上马做将军的儿子,而长兄又永久失去了什么。
父亲果然久久说不出话。最后丢开那颗头颅,大力将他揽入怀中。
商焕又将这脑袋转赠题连。次年正旦,单于安排一支庞大的贺队带着牛羊皮革,前来晋阳朝拜。筵席之间,使臣称二郎君龙凤之姿、天纵英才,北地英主,少年之时。
商曜什么也没有想,只看见商旸紧紧攥起的指骨,和强颜欢笑的面容。他知道有些纯粹的兄弟情谊,在那一刻,也永远地逝去了。
他不会道歉的——永远也不。从来都不是他抢走什么,是商旸晕厥症在前,父亲只得全力栽培他,说到底亦是没得选;他十四岁进了军营,再也没有过过轻快日子,而商旸总稳妥在窗下读书,为晋阳的初春赋诗。
为何好像是他做错事呢?他没有,他就绝不低头。商旸若想袭爵,就大大方方同他争,何苦露出那样的克制与为难?他宁愿不去看。
母亲和阿姊小心翼翼地平衡着这种落差——这二人曾经是他对晋阳最深的留念,是他对“家”的全部理解。他坏掉的甲胄和袍服,只需随手解在厅堂,母亲和阿姊都会仔细修补。
父亲老了,爵位交给他,部曲也交给他,他渐渐很少回家——但大兄在家里,始终在家里。母亲生病,阿姊生产,都在家里。
阿姊的女儿叫魏楚音——商昀喜欢听《楚商》和《九歌》,是以起了这个名字。有一年冬天,他从代郡换防完毕,风尘仆仆归家,小楚音待在商旸怀里,指着他问:“这人是谁呀?为什么正旦也来我家?”
阿姊立刻捂住女儿的嘴斥责,母亲也皱眉。
他实在不至于和小女童计较。楚音才五岁,还不大记人,又一年没见过他了——但有那么一瞬,商曜在心底想,不是因为他晕血吗?
是自己天生喜欢这样日夜奔袭,一年三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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