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吕家是要走到头了，不然吕璋不会放下脸来找她。

衰微的事物总会令吕姝的心情变得很差。她想起湖边枯萎的荷花，想起燃烧的书页飞扬的灰烬，还有绳索和鲜血。

屋内的气压骤然低了许多，许久，吕姝发出细微的声音问：“二叔是想我去找秦禄？”

“除开你，也没有人能说动他了。”

吕姝皱起眉头，面上笼罩着一层阴云。

她不能看着吕家覆灭，可是这种罪去找秦禄，不是拉秦家下水么，怎么办？

室内又一阵沉静。

几番思索，几番犹豫过后，她下了决心：“我不能去。”

“为什么？”吕璋跳起来说：“你要看着我们都去死么？你不要太冷血了！”

吕姝气得面色涨得通红，咳嗽了好几声，把方才喝的药也都吐了出来。她在茶楼被郡王世子推下楼以后，浑身都痛，现在又被吕璋气得头痛欲裂，心下对这个二叔失望透顶。

外头的惊月听见了争吵声，一进来看见吕姝吐了药，心疼坏了，忙拿着手帕子给她擦拭衣领和口鼻，劝道：“小姐保证身体。”

吕姝扶着床沿，只是呕吐。乌黑的头发也失去光泽一样凌乱地落在身前，胸口起伏得厉害，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泪水开始打转。

她强忍着疼痛，勉强撑着身体，斜斜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声音颤抖这说：“二叔你就不悔改吗？走私的事情是二叔惹的祸，如果兢兢业业地看管着官窑做民用瓷器生意，吕家就不会面临现在的形势！”

吕璋吼道：“好好好!你们都来怪我！官窑没落了，府上用度那么大，我不找些活路，大家都饿死！”

惊月听他们两个还是这样吵，不免要替吕姝的身体担心，由不得插了一句嘴道：“二老爷，求您看在小姐伤情的份上，有些话改日再说吧。”

吕璋发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出去！”

“她是我使的丫鬟，本就该在这里伺候我。二叔到这里坐这么久，一句问候的话也没说过，”说到这里，又咳了几声，“我要静养。谁声音大，谁就出去吧。”

吕璋听了这话，才又平静下来。现在的情形，他只能靠吕姝了，不能不忍耐。

这会儿外面的小丫鬟也进来擦地，把房间收拾干净了，又给吕姝打了水来擦脸洗手。这么一阵子过去，吕璋还是赖着不走。

听风看他们心绪都平静了，这才放心出去。刚一出去，就看见赵夫人已经到了院门外，她走上前去把方才的事都说了。

她小声道：“二老爷就像疯狗一样，又要骂人，又赖着不肯走。”

赵夫人眼里散发着恶狠狠的精光，咬牙道：“伤风抽鼻涕，早晚把他给甩了！”

走至堂门，就从窗边上听见了里头说话。赵夫人便命人都散开，她自己轻声走到窗边去听。

“什么时候府里穷到二叔说的这样了。”里头传来吕姝微弱的声音，她说话的声音向来是好听的，这时因为病，添了一分沉郁。

吕姝摇着头说：“就是瓷器生意现在不景气，还有三叔手里的米豆、烟花，怎么就没活路？就是这些都不挣钱，也可以拿些本钱做别的生意，只是在二叔眼里正经生意都不挣钱罢了。”

“大姑娘，你是在闺阁里的，哪里知道外头的苦？”吕璋长叹一声，眼里竟然湿润起来：“我们家名义上是皇商，可皇上怕是早不记得我们吕家了！在未城这个地方，郡王爷就是土皇帝，他要换个人接我们生意还不容易么？这些年要不是孝敬给得多，早没我们吕家什么事情了。”

说到这些，吕璋心里那倒高耸的堤坝如放开了闸门一般，一肚子苦水对着这个少不经事的小姐吐露了出来。

“你说要做自己的瓷器，几年前我们自己还能做主，这个地方能烧出上等瓷器的瓷土、瓷石都成了皇爷的，倘若吕家不是皇商，哪有我们用土的地方？”

“未城虽小，却是一片龙盘虎踞之地。先不说郡王爷的府兵就有数万，单说那户部的闵尚书家、巡抚骆家、知府郑家逢年过节送礼的钱就要上万两，都觉得我们家里有钱，挣钱，哪个不想从窑厂里分一杯羹。我家挣了有十分，分给这些人的，就有九分，我们自己喝一分就不错了。”

“送的少了就抱怨，说我们抠门，一个个书香门第比我们商人的算盘还要打得厉害，满肚子文章尽在了说话绕弯子上面，装腔作势拿腔拿调，拿了我家的钱还要看不起我们，嫌我们的手脏、生意脏就是最不嫌钱脏！”

说到激动的地方，吕璋“呸”地一声表达自己的愤恨之情，“贱人！狗官！”

吕姝静静地听完了她二叔的话，纤细的手指敲打着床沿，这是她沉思时习惯动作。

如今的形势看来，吕家真是两脚都踏进了浆缸里，动弹不得了。

她刚要开口，赵夫人已经气急败坏地从堂里越过屏风进来里间了。

“你才贱！”

原来她只听见“贱人”二字，便以为吕璋在骂她的宝贝女儿，忙不迭进来护短，正要发作，到了里面又听见后面的“狗官”两个字，又忍了回去。

只能改口对着女儿说：“你才见了多少世面就能管家事了，姝儿？”

吕璋瞥赵夫人一眼：“说话嗓门儿真够大的，你女儿要静养呢。嗓门大的出去。”

赵夫人道：“也不知谁没有自知之明，有脸说这话。”

赵夫人边说，边把吕璋挤开，坐在吕姝床前，满怀着关切和心疼地说：“怎么样啊，姝儿。”

吕姝撑起一个笑容，“我没事的，母亲。”

“你昏睡的时候，郡王妃过来看了你一眼，把之前我们送的三千两银子又还了过来，还搭了两根二两重的人参，我让惊月都帮你收了。”说到这里，掩面哭了起来，满是愧疚地说：“孩子，为娘的无能，帮你出不了气，只能任他们郡王府欺负。”

吕姝伸出手，拿了一只干净的丝帕帮赵夫人擦着眼泪，动容地说：“母亲，母亲来看女儿，女儿就已经很感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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