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海巫看着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同他说了和所有来求忘情水的人都会说的一句：

“可想清楚了？饮下忘情水，便会忘记你与所爱之人的所有记忆……”

她没有想到，因而也没有及时提醒：若想要忘却的是同一个人，那这忘情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起作用……

这回，蘅芜并没有同上回那般，将这忘情水一饮而尽，而是紧紧攥着这药瓶，一路返回到人界。

他想，既要忘记，索性就再见她最后一面。最好，再趁这次机会，嘱咐她日后都不要再来找他……

也免得……徒增烦恼。

路上，恰好又听闻附近有一只祸害众生的魅妖，于是路途一转，决定先一步去除妖。

等捉住那妖物，蘅芜才发现她竟就是上回他无意间放走的魅妖，一时沉下面色。

他顿了下，突然想起自己上回似乎问了她什么。

——“女子都喜欢些什么？”

脑海中划过零星的片段，叫他头疼欲裂，魅妖见此情形想借机逃走，可蘅芜哪里可能再次饶了她，一剑刺向她命门，却因头疼不已，手下一偏，只刺向了魅妖的腹部。

魅妖痛叫一声，知道今日必定要命丧于此，心中恨意顿生，恰好，就见那瓶自他袖中掉出的忘情水。

她眸底划过一丝阴毒，顿时有了主意。

人人都敬仰的无情道天才，若是因不慎初尝情事滋味，那以后，又不知会是怎样叫人瞠目结舌的景象呢……

她于是拼死，趁他痛苦之际，将那忘情水换成了药性最烈的魅药……

云衣找到蘅芜时，就见他正满面痛苦地握着剑，埋头死死克制着什么。

她皱眉，下意识想上前为他医治，但转念一想，她今日是来同他道别的，又何必再管他的死活？

她于是握紧手中的木雕。这本是她想要送他最后的告别礼，但眼下，却不知道要怎么送出去，一时站在原地犹豫起来。

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他身前，冷淡唤了他一声：“喂。”

却见他没有反应。

莫非是真的伤得厉害？

她眉头顿时皱起，也不管之前的别扭，忙蹲下身想看看他的伤势，却不想，下一瞬就被他扑倒在地……

云衣霎时间睁大双眼：“你——”

后面的声音却就这么被他生生吞下……

二人都是初尝情事，所以，也都有各自的莽撞。

可因着都是眼前那人，故而疼痛，却也欢愉……

再睁眼时，云衣就见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醒了，他神色难得温柔，见她醒了，抬手，有些怔神地轻抚她的面容。

“日后，可愿跟着我？”

云衣那时，并不知他身上背负的责任。

想起他昨日情难自抑地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姓名，她面颊不自禁地泛红。

“呆子……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蘅芜便笑了。他笑时，果真同冰雪初融，是连万般春景都难比拟的，未谙尘事的潋滟。

可惜一月之期已过，他说什么也该回到衡阳宗去了。

传闻邪神可满足尘世一切俗愿，只是，需要用同等价值的物件来换。

为了日后都能走过那道无情关，蘅芜背着所有人，当掉了自己的味觉。

是以后来，每每云衣给他带回来各种滋味的吃食，他都再也尝不出任何不同的味道。

然而，饶是一切寡淡无味，在云衣一次次期待的目光中，他都是温柔笑应：“好吃。”

云衣自跟随他后，渐渐知道，他是仙门中万众瞩目的大弟子，因而不可有丝毫过错。

无论发生何事，他背着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便需得处处背负天下第一剑的职责。

她也曾想让他放下一切，但后来才知，他是的的确确心有苍生。

只是从前他只爱世人，现如今，却多爱了一个她。

她日复一日守在他身边，却见他总是伤痕累累，更有几次，他险些丧命，甚至连她的刚草都是无效。

她心疼不已，回忆起当初岛主便是从邪神那得来强大的力量，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她背着蘅芜，用自己满身的刚草换了他金身之躯。

从那以后，无论如何艰险，他都不会再流血受伤，几乎刀枪不入。

她瞒着他此事，而如今，他对她已是处处深信不疑，一时就并没有发现。

为了他眼中的苍生，即便没了刚草，她也屡次救人。久而久之，灵体渐渐亏空。

一次，她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陷入昏迷。那时，蘅芜才意识到她都做了些什么。

他找到邪神，对方却不愿归还她的刚草。

他知道，那几乎是她的命。

他因而与邪神一战，却是难得战败。

到那时他才知，他不是胜不过邪神，他是胜不过世人生生不息的欲望，更胜不过自己因爱而生的贪婪。

最终，望着奄奄一息的云衣，他终于还是抵不过邪神的蛊惑，当了自己的听觉，只为救她一命。

那以后，他再不肯让她伤着累着，又未免长老们发现异样查到她，便将她困于护身镜中。

却忘了考虑，对方是否愿意。

又因没了听觉，他的战力大不如前，一些除妖的任务他竟是无法完成，不久后，自然被长老们看出问题。

他们早前就怀疑他有所隐瞒，到那日，见他还是抵死不认，担心他走火入魔，几位长老一狠心，对他严刑逼问。

云衣在他贴身藏着的护身镜中看着这一切，一时心痛如绞。

也是那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相隔渐远……

原来，都没有错。只是不该开始。

为了让他忘记自己，云衣最后一次找到邪神，当掉了自己的眼泪。

他果真忘了她，因而偶然一次再见，他险些又杀了她。

他长剑刺穿她胸膛的那刻，云衣并未怪他。

她只希望他安好，不要再因为自己去做傻事。

可邪神得到了不少欲望的滋养，尤其是蘅芜的几次交易，让邪神拥有了再次操控人间的力量。

他故意不守诺言，叫蘅芜再次想起云衣。

想起一切的蘅芜几乎疯魔，发疯似的寻找那几乎已经被他亲手“杀”了的爱人。

可终于找到她的那日，却见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云衣几次故意刺激他逼走他，想让他对自己绝望，哪怕是为此恨上她也好……

她看见他满目的光芒几乎碎裂，他那身为天下第一剑的自尊，却心甘情愿任由她踩在脚下。

他颤抖着嗓音恳求她：“阿衣，回到我身边，好吗……”

已然和邪神当掉了自己的眼泪。所以，哪怕心如刀割，云衣眼中却仍旧没有眼泪。

他听不见，只是见她说起这句话时，眼神格外心狠决绝——

“你走吧。我早已经不爱你了。”

他听不清，她就一遍遍地说，直到他终于看清，终于读懂，终于认清现实。

他以为，她真的变了心。

云衣见他终于沉默下来，以为他终于心冷，心中绝望之际，也放下心来，不再说那些刺激他的话。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忽然拔剑。

竟是一剑斩下了她身边那位“情人”的头颅！

在云衣震惊的目光中，他神情平静到令人心惊。

“一定是妖物蛊惑了你。阿衣，别怕，我带你走。”

他彻底将她囚禁在护身镜中。因恨她每次见面时都会说的那句不爱，他几乎是日日强迫她，且都不许她再说话，只许她喊他的名字……

无情道修为不断反噬着他，没多久，他竟生了心魔。

长老们得知此事后都是震惊，给他强行灌下忘情水后，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无效……

原来，他早已经喝过。

长老们都是大叹，这个弟子，原以为他是最让人省心的，可是培养到如今才知道，这最让人省心的背后，原来是最令人担忧的……

他们怪不得他，于是，便只能怪起云衣。

云衣早已心如死灰，为了再也不见他，她有意在几位长老们审问她的时候，“炫耀”着自己曾经羞辱并玩弄蘅芜感情的经历……

长老们果然震怒，在蘅芜苏醒前，将她一剑斩杀，尸首更是扔到了妖界。

传闻，因她是狗尾巴草，是颇有疗愈效果的灵体，因而被丢进妖界那日，她便立刻被一帮妖物分食，死无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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