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却在见到少主的瞬间猛地刹住脚步。

少主正凭窗而立，一瞬不瞬看着楼下那白面郎君与那银狐、花面二人喝酒取笑，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既然少主都看到了，自然不必他再多说什么。

“去查，”李儀道，“调用长安所有暗桩，查清楚这三人。”

他的胞妹，就算流落市井，也绝不该是一个赌徒。

顾允和对二楼雅间内的一切浑然不知，银狐也有事先行离开了，她正与乐山王推杯换盏，聊着酒的好坏卑劣，傍晚也不尽兴，已然相约明日再来，继续把酒言欢。

等场子一散，她意图摘掉面具离开时，发现暗中似乎有人在窥伺。她想了想，并没有摘下面具，而是故意绕进平康坊最复杂的暗巷。

身后脚步声时远时近，她突然闪进一家脂粉铺子，再出来时已换成女子装束。跟踪者果然在巷口团团转，她冷笑一声，往京郊疾行。

听闻人越说，他把顾三葬在了钟山脚下，并立了一块无字墓碑。

算算时间，今日夜里顾三就该醒过来了。

闻人越把埋葬的地方说得细致，她很快就找到了顾三的墓碑。

月光如水，照着新坟。顾允和利落地铲开泥土，推开棺盖，将顾三平放在地，又仔细填平坟茔。这套动作她做得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待一切妥当，顾三仍未转醒。

顾允和望着层叠树影间漏下的月光，突然来了雅兴，取出自己珍藏的碧玉笛来。

还没吹几个音，就听见一声嫌弃的嘟囔，“吵死了。没有音律天赋还附庸风雅。”

顾三揭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副清秀面庞来。“你进国子监了吗？”

“一切顺利，小嫂嫂。”顾允和收起笛子，含笑望着她，“只是今夜少不得又要露宿荒野了。”

从那封玄一真人的预言开始，这一切都是她们二人布下的局。愍国公府上只有被流民逼死的独子，从来都没有什么顾三姑娘。

“这样也好。”被称作小嫂嫂的女子仰头看着顾允和，“说说吧，平陵是如何被人杀死的？”

顾允和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雍朝素有世家子弟及笄前，都要远行游历的风气，北凉亦是如此，顾允和在及笄前便被北凉王命令前往泉州。

泉州是五大世家之一的金家的本家所在地，北凉王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彼时金家因为不满意先帝血统，认为高祖只是乐善好施才与这位戏班出身的先帝结为兄弟的，先帝既没有血脉渊源，更没有才干，只是长安世家想要的傀儡罢了。

随后金家蓄势待发，在先帝年老犯病的时候举旗造反，竟然一路从泉州打到益州，长安离益州不过几座山罢了，若是益州被攻下，金氏必然能直取长安。

此时让顾允和去泉州历练，无不透露出一个信号：北凉王不喜金氏称帝，命顾允和潜入敌营，彻底搅乱他们，随后，北凉王可以以勤王之名，挥师益州。

若益州被北凉王的赤水军占领，那么北凉将对长安及其周边几个富庶城镇呈合围之势，雍朝江山，便成了北凉王的囊中之物。

金家已经打下了雍朝的半壁江山，她一个人去如何使得？于是北凉王让她自幼的玩伴，包括她武学师父的独子程惊弦、副将之子赵平陵等六人一同前往。

他们七人来到泉州，虽过程极其惊险，但结果也总算挑起了金家内斗，效果之好，以至于让金氏溃不成军，甚至从益州退兵，如今也只能苟延残喘，且他们七人还无一折损。

顾允和揣度北凉王心思，认为北凉王会对此结果有些不满，于是趁着金家乱作一团，特意选了金家一个不受宠的子弟金不唤先行送到北凉，此人精通机关制作，制造出不少暗器，此番劫持也是为了让他为北凉制造武器。

北凉王对此表示满意，他们七人这才敢回姑臧城。

可就在进入北凉不久，行至一狭路时，箭矢突然猛攻而来，她的亲随将她护至身下，她也昏迷过去，这才保住小命。

等顾允和从昏迷中醒来，其余六人已经断气很久了。

她将六人埋葬，因着怕见到那些亲随的家人，她偷偷找到北凉王，陈述情况。

北凉王并未责难与她，只是说幕后真凶可能是最近因北凉武器改造而节节败退的吐蕃，亦或是某个世家，吐蕃那边他自会调查，至于世家这边……

那夜的情景，顾允和至今都忘不了。

“你今日及笄，我便给你取允和二字，从此以后，你便以顾允和之名，潜入长安，好好调查这次伏杀，我会派闻人越帮你。”雄踞一方的藩王摘掉她的胸甲，拿走他赠与她的、她最心爱的佩剑，语气平和到好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从此，你与北凉王女顾昭，再无关系。”

七日后，她穿着斗篷躲在人群中间，亲眼看到北凉王女的葬礼风光大办，不少百姓都自发上街送行，许多曾受过她恩惠的人哭得不能自已，顾允和也掉了两滴眼泪。

棺中埋葬的，是她过去的十八年岁月。

至于泉州期间发生的事情，包括赵平陵与泉州女子，也就是扮做顾三的女子辛鄢如相知相许的事情，辛鄢如都知晓，不必顾允和多说。

“你竟然是北凉王女？可北凉王怎么这么薄情寡性，随意抹杀自己女儿的身份？”辛鄢如叹为观止，“我还以为北凉那种地方与勾心斗角的世家不同呢，没想到世家最重视的血脉亲情，在你们北凉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养女。”北凉不同于世家林立的江南，只有一个北凉王大权独揽，且与中原隔绝，辛鄢如不知晓内情，顾允和并不奇怪，她苦笑一声解释，“我是赤水军行军途中捡到的弃婴，在军营里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因为北凉王与王妃一直没有子嗣，有个道士说要收养一个有福气的招子，王妃看中了我，收养我没多久，我阿弟，北凉王世子便出生了。”

“乱。”辛鄢如摇头，复又点头，“不过比世家好。”

她帮着他们七个人一起在金家作乱，自是见识了金家内部的互相讨伐，那个被顾允和劫持走的金不唤，好好一公子哥，竟被几个兄弟贱卖到了青楼，顾允和虽然是劫持走的他，但如何不是救他于水火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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