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听手记》
“亲爱的华人朋友们,大家周五晚上好,欢迎收听Whisper Light华语音乐站,我是学生DJ——W&L。有些歌曲,有些声音,无论你身处何方,无论岁月流转多年,相信它总会带你回到儿时的栖息地。今晚的开场,我们放送的经典之作是来自哥哥……”
麦克风忽而一静。
伴随着一声轻颤的呼吸,紧接着,沙沙的电容声就在十分安静的播音室里突兀的响起。
停了好几秒。
墙上计时器的LED屏幕滴滴闪烁了两下绿色的光,负责音控的沈百合朝那个低头看不清神情的姑娘疯狂使眼色。
奈何隔着一层玻璃,没人注意到她张牙舞爪的小嘴脸。
WL电台是学生组织两年前开设的首档校内中文音乐电台,别看小而普通,就因为她们所在的学院是全球最顶尖的新传学院之一,无论在学术领域还是传播学界,教授和研究人员都有极高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因此任何带着学院标签的媒体运营,就像她们创立的学生电台,哪怕内容再不够专业,那也是受各路媒体和大众认可的。
所以它的核心受众从最初的校友渐渐覆盖到北美,甚至全球华人都可能收听到。
但今晚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失误。
还是坐在旁边位置的学生嘉宾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温声才倏尔回过神,眼底弥漫着恍惚,反应过来,朝她抱歉地弯唇一笑,喉间微滚,泛着哑的声音说完刚才的话:“……哥哥,华语娱乐圈的传奇人物张国荣的歌曲《春夏秋冬》,让我们一起回到那个遥远的地方,一起聆听这首关于旧时光的歌……”
兜兜转转,一个半小时后,电台节目刚结束,温声还没有从工作的氛围里抽空情绪,沈百合就抱着包扒在播音室的门框上,朝她眨眨眼,大喊道:“温妹儿,愣着干嘛呢快点收拾呀,那家超市马上就关门啦,我今晚一定要买到火锅食材!!!想吃好久了啊~啊~啊~~”
学院里同级的中国人就她们俩,大一刚开始时她满眼瞧不上这人,一打听果然是来自国际化大都市的江城人,细皮嫩肉的文静样,看上去就和她这个打娘肚子里就开始吃辣的蓉城辣妹子处不来,还跟个哑巴似得,小组作业全靠她口头输出。
但她看走眼了,这人生猛得很,大一她在校外被人尾随,吓得她愣在原地一下没了神,还是这姑娘突然出现,两手戴着一副很柔软也很可爱的黄色拳套,好像是刚运动回来,身上的运动装还冒着汗湿的热气,细胳膊细腿,依旧是那副娇柔的样子,然而背影却格外充满保护欲地挡在她身前,对那个傻逼白男点头警告道:“You better back off,this is your final warning!”
盯着他,她的眼神在一时间内极具危险的震慑力,哪怕身形再纤瘦,但那股咄人的气势令人无从忽视,那傻逼男还在犹豫,见他的手忽然探进衣服兜里,温声猛然向前一迈,指着他,一字一字厉声大喝:“STOP RIGHT NOW!”
直呆呆地望着那男人回头就跑,沈百合的小心脏突突突响起火车的鸣笛,她心里大喊卧槽他爹的啊啊啊啊,然后下一秒,就面色怕怕的想要去抱她,结果被面前的人一把无情推开,摘下拳套扔进背包里,白皙的细手腕绑着一串异常显眼的黑手串,淡声提醒道:“以后别走这条道,我不是每晚都经过这里。”
没错,人姑娘很直白地告诉她:我不愿和你玩。
沈百合心都碎了,她第一次在游刃有余的社交关系里有种无从下嘴的无措感,但后来她发现这妹子不是不跟她玩,而是私下和任何人都保持着很明显的界限感,不沟通不交涉不融入。
在学校里永远的三不原则。
可能是沈百合性格里带着点欠里吧唧,遇到这种不爱鸟她的人,她就非要赖着脸皮贴上去玩,她不说话,那就自己多说点呗,她冷脸,那就自己脸热点呗,反正能说中国话的就她俩,不做朋友不成啊。
于是,这漫长的两三年,终于让她挤进了这人窄窄的心门。
太不容易了嗷!
温声将第一首歌曲作为今晚的电台结束曲,摁下循环播放的定时键,然后朝门口的人打了个手势,让她再等几分钟。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一句句温暖又深情的曲调响起。
抬手,桌上的笔记本扣上页,拾起笔袋一起放进书包。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一楼的窗户被风声拍响,温声盯着灯光倒影里的自己,黑色长发垂在胸口,眉眼模糊不清。
独特柔和的尾音,充斥在仅剩她们两人的播音室。
沈百合也没再催她,替她掩上门,然后静静地靠在门口跟着听起来。
两三分钟,一曲终了。
灯被按灭。
“完事了?”
温声低声嗯了声,反手关上门,“一会儿我想去剪个头发。 ”
沈百合听她语气不对,啊了一声,但她半张脸藏在围巾里看不出变化,只能蹦着脚尖往她发质超好的长发看,“为什么啊,长发不挺好看?突然剪掉多可惜啊……”
温声牵着她往门口走,两人被月色向后拉出长长的一条影子,轻声渐远:“还没试过短发,突然决定的,没什么原因。”
“那先去买东西,再找个店给你剪头发,不行就我来,我手艺不错昂……”
打车到离学校几公里外的超市后,沈百合将两人的包丢进一辆巨大的购物车,然后推着车横窜在各个货架中,温声慢步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提醒两句:“我觉得这袋米实在没必要买吧,还有这些冷冻肉,太多了带不去啊……”
还没说完就被驳回——
“我想喝煮米汤,想吃糯米糍粑,想吃大白米饭,想吃鲜虾辣椒拌饭,想吃各种牛肉炒饭,还想给你们做点川菜和你家那边的本帮菜!你又不做饭你只吃白饭懂什么你!”
她可是来自天府之城or美食天堂的蓉城人!
一人做饭可以养活一大片饿死鬼的蓉城人!
叽叽歪歪什么啊你?
巴拉巴拉。
只蹭饭不会做饭的温声只好歪歪小嘴巴,闷头跟着她,“那我能点菜吗,想吃油爆虾三黄鸡蟹粉豆腐,还想吃八宝饭……那再买点零食吧,我想吃旺旺雪饼,还想吃桂花味的大白兔奶糖……”
没说下去,她就看到沈百合没出息的掉下一长串口水,好死不死就掉在购物车里她的书包上。
……
沈百合吸溜一下卷回口水,自动无视面前人嫌弃的眼神,用自己的袖子在她书包上擦啊擦,忿忿不平道:“等着,一个月内我都给你学会,还有那什么奶糖,不是只有原味的吗,怎么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味道的?”
正好走到休闲零食区,温声拽着她绕到亚洲零食专区,然后就看到两大框像卖散装瓜子一样的柜台上,蓝的黄的白的绿的橙的各种颜色的奶糖映入眼帘。
“我靠……”沈百合推开车子,都忘了头顶的摄像头,直接抓起一颗淡紫色的紫薯味奶糖,往嘴里一丢,哇哇叫出声:“活了二十几年,真第一次知道还有其他味道的大白兔奶糖啊!!买!!买四五斤回去!”
温声呶呶唇笑了笑,埋头挑起口味,选了一颗芒果味道的也含进嘴里,她白天参加了一场校内入镜的活动,因为睡眠不好导致气色很差,所以不得不化个淡妆遮一遮,头顶冷白的光雾洒下,几个小时过去,除了黑眼圈有点明显,皮肤反而像磨过皮一样透出皎洁的粉嫩光泽。
人都愿意欣赏名副其实的美女帅哥,尤其是那些毫不费力就能惊艳到周围人的绝色。
沈百合悄悄盯着她又长又直的睫毛,呼吸不由放轻,那双眼型太过独特明艳,以至于垂眼时,眼尾像蝎子摆尾一样搅得人心跟着发乱,还有小巧秀气的鼻梁、粉润饱满的嘴唇、细细的尖下巴……
恰到好处的精致,只剩让她哑然的精致。
沈百合嚼着糖试探地问:“宝贝你长这么好看,怎么就不谈男……”
“我决定申请联社的战地报道实习项目了,如果快的话,一周后能出结果。要是没通过,就以无国界记者的身份再申请志愿者名额。”温声看着她,浅眸很淡然,“申请应该会被毙,但我不会放弃。”
okfine,提到男朋友这个话题就会被自动跳过,但是——
战地报道??
什么玩意儿???
沈百合脑回路卡壳了,呛了一口冷冷的口水,目光大受震惊:“你想清楚再决定啊!这不是儿戏好吗?实习项目那么多,咱不一定要去那些地段啊,你看看现在冲突地区局势多动荡,极端分子才懒得管你人道主义呢,抓到的话别想活着出来!”
另外,家里人也肯定不让去啊!
温声已经抽出塑料袋开始装奶糖了,她喜欢芒果口味的,但想到某人不喜欢,于是绕过那片黄黄的区域,走到乳白色的原味区域,抓起一把放进袋子里后,才回她:“虽然说这话很假很虚伪,但是我们都学新闻了,而且身处的平台已经超出别人太多,那就别浪费资源,如果连我们都不往前走,不往人堆里挤,总有一天,先不说那些已经身陷灾难里的人了,就说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我们的声音也一定会被踩在脚下。”
有人的地方总会有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也需要被别人听到。
意思她都懂,但是……
沈百合难受了,佝着腰压向购物车,胃里被顶的难受,“那你也要先问问你爸妈啊……”她又是一停顿,说起父母,她好像从未见过温声的爸妈来学校看过她,也从没听她提起过,一时间,有丝尴尬的猜疑在脑海中出现。
“我是被收养的,目前和养父母已经断了法律层面的关系。”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声也不避讳,说得很坦然,“但是他们依然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以前刚转来时高中的费用,包括现在大学的一切费用,也是他们一直在支助我。”
爸妈两个字她很久都没有叫出声了,张口,又闭嘴,反反复复几次,她摇摇头,笑意有抹隐含的不愿多说:“他们人很好,只不过太忙了,所以……”
所以没来看她嘛!沈百合幼稚的小脑瓜自动脑补,叹声叹气地去抱她,“那他们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吧,你不会想他们吗?”
温声其实很抵触身边人的突然亲热,在她贴上来时,身体有一瞬间是僵硬的,但是脑子被她的话带偏,一时没推开她。
不会想他们吗……
上一次见姚书文和路康,还是高三的时候,因为适应新环境很难,加上每晚都在失眠,失眠到她想从楼上跳下去,她那段时间瘦的吓人,168的个子体重不到75斤,有好几次上完课直接晕倒在班里,学校行政处的老师没办法了,不得不联系姚书文让她来一趟。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见面的那天是炎夏的大晴天,她请了一天假,从早上八点就坐在校外的咖啡厅等人了,门口的风铃随着门开门关铛铛一直响,越接近时间,她浑身就忍不住抽搐起来,从胸口延伸到小腹,每呼吸一下,腹部就要阵痛一次,到后来,神经紧绷到肌肉都在发硬,像拉紧的弹簧,她一直在等断掉的那一刻。
她知道当下的身体已经有躯体症状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只知道见到那两个人应该会好很多,所以捧着早就凉透的杯子,祈求他们快快出现。
终于,在下午两点,风铃再次响起。
路康手里提着一大堆补品,都还没挨上座位,就直接一骨碌全堆在她面前了,语气满是心疼:“怎么会突然这么瘦?是不是家里的阿姨做的饭不爱吃?还是学业压力太大了?如果学得不开心你一定要和我们说啊,爸爸带你……”
温声没顾上看他,从座位上慌乱起身,绕过桌沿,咚的一声就直直跪在地上,然后朝那个戴着墨镜一语未发的女人磕起头,磕的额头一片红肿,磕的路康连忙蹲下拉了她好几次都没拉起来:“妈……我求你了……能不能告诉我他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活着……求求你只要告诉我他还活着……妈妈……”
一声一声抽泣的妈,撕心裂肺地喊她。
路康的眼圈登时就红了,狠声叫她:“阿声,你起来!跪着像什么样子!”
温声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趴在地上,趴在姚书文脚边,不顾店里那些人的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哭了这么多天的眼泪怎么还能说冒就冒,脸上的眼泪鼻涕粘着头发丝,满脸的狼狈不堪,失声一样的嗓音只剩下刺耳的嘶哑和浓浓的哭腔:“你说话啊妈,我求你告诉我,我只要一个结果,他是不是还活着,是还活着吧……求你说话啊……”
她上手抓她的裤子,抓紧,一直晃,脸黄肌瘦,一身病态的模样,魔怔了一样,一直哭一直喊,路康看到她的头顶竟然已经有白头发,手腕也有几道很深的被刀割开又长住的肉楞。
看得路康一阵心惊后怕,他直接上手给她擦眼泪和鼻涕,又去拽她,但她好像牢牢扎进地里,任他怎么拽都拽不起,对她不由口气严厉:“起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后再说,爸爸答应你,你提什么要求我都满足,快起来!”
站着一直没动的人,突然低声交代:“路康你先出去。”
路康看着老婆冷淡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我……我还是待着吧,有什么话好好商量。”
姚书文转头,抬着视线往他脸上撂,“我说,我让你出去,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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