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台》
杨天川死了。
江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尸体双目怒瞪,眼珠子活像是外凸出眶,逼真得不像是剧组道具。他极不甘心地望着湛湛蓝天,四品太监服上全是血。
而眼下,捅了杨天川的刀子还握在自己手里,就连自己身上的太监服也是成片的血迹,看上去也是杨天川的血。
江昀狠狠掐住手心,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她“杀人”了。
准确来说,是原主“杀人”了。
这一想法刚掠过心头时,她迅速将手中的凶器掷进远处长势浓密的草丛。四下里死寂得只剩她嘭嘭作响的心跳声。
空难发生前,她是行业出名的心理催眠师,除了帮助警方缉拿凶手,就是给不同来访者解梦做心理疏导。由于职业特殊的原因,她也见过不少死在战争和疾病的人,但从没遇过眼下这么棘手的情况。
好在周遭无人。
她必须尽快远离这场血案的发生地,否则很有可能断送这场得来不易的新生。
打定主意后,江昀迅速低头,步履匆匆地向前。原主的记忆还没彻底融进她的脑子,她只能凭借直觉离开这片假山。
但还没走出一段路,肩膀忽然一沉。她一惊,扭过头就对上一张神色惊骇的脸。
“好你个江昀!你竟然敢杀了杨总管?”
江昀心头猛跳,但面色依旧镇定:“你休要胡说!我来的时候,杨总管就躺在那儿了,我只是想喊人过来帮忙!”
“你糊弄鬼呢!”
那小太监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往杨天川的方向瞥了一眼,又盯着她衣装上的斑斑血迹,冷笑:“你杀了人,竟然还想狡辩!”
江昀眼一沉,心知计划想不通。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却意外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圆块物件。
是她的怀表?
她讶然,从衣袖口翻找着怀表。
而面前,小太监看鬼一样盯着她,一边提防着江昀掏出凶器,一边试图拽着她往外走,嘴里大叫:
“来人!快来人!杨总管没了!”
“我警告你江昀,你现在就随我去见李公公,伏罪自首去……”
江昀心道不妙。
若这小太监真把人给叫来了,凶手能不能抓住未可知,她反倒真成了替死鬼。
小太监一只脚将要踏出墙门外,江昀反手拽着他的衣领将他带回原地。
她曲着指关节抵住小太监的后腰,一条腿将他狠顶在花墙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太监瞪大了眼,惊恐失声:
“江昀,你要做什么?”
“我警告你,这是宫里,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
他仓皇往后看,不敢再像方才那样声张,尤其是自己的后腰似乎还抵着一把凶器。
他只能试图威胁江昀放开自己,却听江昀的声音从耳边沉沉落下:
“你看,这是什么?”
小太监听了,心神大慌,疑心江昀打算杀人灭口。
但他扭过头,却看见一个模样奇特的圆形铁物件,这莫非是新型的杀人利器?
他恐慌地盯住这个物件,很快,这个圆圆的物件开始随着飘渺的声音摇晃起来。
小太监的眼神开始溃散。
江昀眼也不眨地盯着小太监,哪怕她的手心已经冒出了冷汗,但摇晃环表的动作依旧稳健。
她知道她不能紧张,尤其是这种事态紧急的情况下,她心神越稳,催眠成功的可能性才越大。
好在她方才已经声东击西夺走了小太监的阻抗意识,接下来就剩下植入虚假记忆。
这是违背伦理的存在,但事出有因,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只想活下去。
江昀放轻嗓音:
“看着我,听我说。”
“你今天在这里看见过我,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御膳房当值,晌午打盹儿偷闲才来到冷宫,除了死去的杨天川,你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见杨天川后,便想叫人过来查看,你没见过凶手,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你来到冷宫的时候,杨天川已经死透了。”
“哒——”
“哒——”
雨水从屋顶破开的小洞,沿着蛛网落在手边的缺了一块的水碗中,荡起一圈涟漪,被江昀韩进口中。
混了雨的水硬得难以下咽,带着股恶心的涩味。
炭火盆正吞噬着那件沾了血的太监服,江昀一瞬不瞬紧盯着盆中火光,消化这两天发生的事,也整理着属于原主的记忆。
原主就是个可怜的小太监,家里发了大水成了流民,为自保才一直以男装示人。
却没想到会被同乡人诓进宫来,做了个太监,一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时常去珍妃娘娘宫里当差。
但杨天川是玉妃娘娘身边的人,和原主更是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
她实在想不明白,是谁要杀了杨天川,又是谁杀了原主带到凶案现场。
虽说既来之则安之,但此事弄不清楚,她也安心不下来。。
“哒哒哒——”
细碎的脚步声踩着雨,堪堪停在门口。
江昀连忙拨平了火盆子里的灰,确认火光里看不出来多少衣服的形状,才去开门。
人影窜进来,江昀被吓了一大跳。
是和原主同住一间直房的小太监,苏喜。
苏喜站得左肩高右肩低,人在廊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冲得地上全是血。
江昀被吓了一跳:
“你不是去珍妃娘娘跟前当差了,怎么……”
“我无妨,你别担心。”
苏喜仰头对她咧嘴一笑,江昀这才发现,他的牙也缺了几颗,咧嘴笑时像个血窟窿,站也站不稳。江昀看得头皮发麻。
他不说江昀也能猜得出来,是被珍妃打的。原主的记忆里,珍妃赏赐大方,但喜怒无常,性情乖张。原主和苏喜每次过去当差,都要没掉半条命,才能换来些赏钱和吃食。
在现代的法治社会待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人命如草芥。
底层人的性命,在上层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苏喜示意江昀将门关上。
直房小得很,连桌子都是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破败物件儿。桌子腿儿被老鼠啃得坑坑洼洼,桌面烛油糊着一层,生了霉,黑乎乎的看不出来原来面貌,自然也没有凳子。唯一的炭火盆子,还是原主从珍妃那儿得到的赏赐。
两人盘腿坐在地上,苏喜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摸出来个油纸包:
“你看,我从玉妃那边儿拿来了什么?”
是两个春饼,半凉不热的,摸着应该是放了一夜,又被苏喜怀里的温度暖着,不算凉。
苏喜将春饼塞给她,压低了声音:
“小江,你先拿着吃……”
江昀迟疑地接过来,一口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咀嚼,到了嗓子眼儿艰涩难咽。
上辈子天南地北到处跑,各种佳肴珍馐都尝过,突然吃到这种硬梆梆的春饼,江昀还有些不习惯。
但一想到,这样硬邦邦的油饼也是苏喜用半条命换回来的,便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
苏喜歪头靠着桌子腿儿,一道血痕从额头一直到眼角。他闭着眼,苍瘦稚气的脸没了血色,像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杨总管死了,不知是哪个杀的,玉妃娘娘让人找了一天,也找不到凶手,现在正在气头上……”
“杨总管”三个字让江昀心头一跳,但在听到苏喜后头的话时,松了口气。
昨日事发突然,她便催眠了那个小太监,让他忘了自己,好把自己从中摘出来。
她对自己的催眠术向来有把握,那小太监是不会把自己说出去的。
她默默咽完春饼,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苏喜,你这里还在流血……”
江昀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额头上也有一处伤。
那是昨日在凶案现场的太湖石上撞出来的。
虽说那小太监不会说出去,但以防万一,她得先销毁证据。
在苏喜睁眼看过来之前,江昀霍然起身。
她转身从枕头底下找出来个布包子。里面还有几文钱,都是原主入宫以来积攒下来的俸禄。
“你先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些药。”
“哎,你回来,浪费那个银子做什么……”
苏喜张口拦她,但江昀早已拉开门,伞也没拿,单薄的身影冲进雨中。
更声响过,宫灯明明灭灭,宫道盘根错节。
江昀低着头,贴着墙角过。见到华贵的轿撵便得跪着,额头贴着被雨水不断冲刷过的青石板,候上一段儿时间才能走。
借着买药的由头,江昀向宫人打探宫里的情况,确定杨天川的死没人怀疑到自己身上,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一路若有所思走到御药房,瞥见守门的两个太监,心里打好了主意。
她低着头,两步迈台阶,就被那两个太监攘着肩轰了出来,她顺着这力道歪头往门口的石狮子上一撞。
在太湖石磕过的额头撞在地上,血痂蹭掉,额头再次受了伤。
江昀佯装痛呼一声,故意将撞破了血的额头露出来给这两个太监看。
对方嫌恶地摆摆手:
“去去去,这里是给主子们那要看病的,是你来的地儿吗?”
江昀身上淋透了雨,生了冻疮的手指比寻常要粗,在冷雨中快没了知觉。
“求求你了,求你给我点儿药。”雨水冲刷得脸颊也冷疼,她对着守门的太监弯腰,殷切恳求道,“我有银子,我可以买的。”
那太监嫌恶地拎着她递过来装着碎银子的布包,看了眼,和同伴对视一眼。从里面摸走两块碎银子,一块儿给同伴,一块揣进自己怀里:
“行了行了,赶紧进去,拿了药就走。”
江昀道了声谢,左边的单眼皮太监忽然叫住她:
“等等,你,把头抬起来。”
江昀僵住,佝偻着腰,将头更低,脚步声从身侧移到身前,一只手捏着她的脸颊让她抬头。
那单眼皮太监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眼神锐利如刀刃,要将她这层面皮给戳开一半。
而后嗤笑着将她推出去:
“我当是谁呢,是你啊江昀,你不能进来。”
江昀一脸焦急:“可是,钱我已经给了您了……”
“没有什么可是,只要是你是江昀,就不能进去。”
那单眼皮太监不耐烦地对她摆手,江昀佯装央求再三,无果,只得装作垂头丧气地离开。
心中却是疑窦沉浮。
御药房那两人对她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明显是有人在暗中针对她。
这人到底是谁?
杨天川的死,与这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江昀心不在焉,两手空空回了直房。
苏喜没有怪她,见她垂头丧气进来,扔给她一条长巾:
“把身上擦擦,别染了风寒。”
珍妃娘娘赏的炭不多,两个人紧巴巴地用,火光很小,只比烛油要亮一些。手指上的冻疮受了热,便开始发痒,细细碎碎的,像蚊虫在啃咬。
江昀忍不住挠挠手指,痒意非但没有消解,反而愈演愈烈。
她突然有些想念前世有暖气的生活,又冷又饿的日子,她实在有些受不了。
但回忆被扔进火盆子里的炭块砸灭,她睁开眼只能看见苏喜拖着血淋淋的断腿,痛苦地靠着桌子腿儿,开始胡言乱语。
她张了张嘴,想安慰他几句,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色渐渐晚了,江昀昨夜提心吊胆,不敢睡,现在确定危险散去,嫌疑找不上自己,才渐渐涌起困意。
她准备上床睡觉,苏喜有些惊讶:
“江昀,你今晚不是要去魏公公跟前当差吗?”
江昀眼皮子一跳,她初来乍到,还没完全适应原主的身份,倒是忘了这一茬了。
她掸了掸被子,笑着说:
“我先铺好床,等下就过去了。”
暮色渐沉,江昀来跟在几个太监身后,低眉顺眼地进了东厂小门。
冒着热气的茶盏放在八仙桌上,江昀谨慎观察着坐在主位上的人。
魏无涯身穿朱红色圆领长袍,金线绣了蟒纹。
面皮白净,瞧着上了年岁,眼睛细细长长的,眼尾有些细纹,眼底的乌青也很重。
魏无涯接过茶后抿了一口,闭着眼睛咂摸回味。
江昀紧抿着唇盯着他,良久,魏无涯才睁眼,赞赏地笑着看她:
“回甘生津,你这手艺,可比李有德好上不少,改日你多教教他。”
李有德,是站在江昀右手边的小太监,瞧他的穿着,应该是个六品的。
江昀连忙回道:
“督主过誉了,奴婢不过是泡壶茶,谈不上手艺的,也谈不上教不教的。”
“也是,你都有胆子杀了杨天川,现下不过是教人泡壶茶,委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魏无涯每说一个字眼,江昀的心便往下沉一分,说到后面,魏无涯的声音渐渐冷沉,却仍旧笑着看她:
“你说咱家说的对不对?”
江昀深吸口气,赶在魏无涯翻脸之前,佯装畏怯模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堂中烧的是金丝炭,暖意融融,亮的是缠金线莲花座灯,明晃晃照,魏无涯端坐堂中央,两旁齐整地站着太监,宛若一个将她包围的笼牢。
连同魏无涯身后那尊佛像,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凌人。
江昀佯装畏怯,但声音有力:“回魏公公,杨公公的死,和奴婢没有关系。”
“你胡说八道!”李有德率先指着她叫,“若与你没有干系,你头上的伤哪儿来的?杨总管死时,慈安宫的太湖石上也有血。仵作昨日便查过了,他死的位置离太湖石还有一段距离,那上头的血必然是你的!”
魏无涯只是笑着,一言不发。
“奴婢这两日一直在珍妃娘娘宫里当差,头上的伤,是今日为同乡寻药时,被御药房的太监推的,督主若是不信,叫来御药房守门的两位一问便知。”
说到这,江昀不紧不慢地反问李有德,“李公公说仵作昨日查出来,慈安宫的太湖石上有血,但李公公莫不是忘了,三日前黄昏起就一直下雨,今日申时才停,若太湖石上有血,早该被雨冲刷了,哪里能留到今日?”
李有德一哽,面色微变:
“你胡言乱语,是三日前!方才是咱家说错了……”
魏无涯忽然抬手,李有德讪讪止住话茬。
魏无涯问:“杨总管死在慈安宫,宫里的人都说今日看见你去了慈安宫,那里是冷宫,你好端端的不去珍妃娘娘跟前当差,去冷宫做什么?”
提到珍妃娘娘,江昀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魏无涯说着,指向个太监:
“宋全,你说说。”
宋全瞥了眼江昀,上前两步回到:
“回督主,奴才昨日午时到慈安宫偷闲,却不想瞧见杨总管浑身是血。奴才进去的时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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