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省三山市，郊区别墅。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正中间点着一支蜡烛，堪堪照亮四周，只有相邻的人勉强看得清彼此。

陆续有人坐下，他们穿着宽大的粗布斗篷，乍一看完全相同。谁都没有交流的意思，只能听到压抑的急促呼吸声。

付路坐在角落，紧了紧衣服，紧张地不断摸着下巴。

忙于寻找猎物，他很久没刮胡子了，长长了痒痒的。最近身体好像也有点差，在地下都感觉有些冷。

没关系，第二十人了，参与这一轮仪式的人到齐了。

他马上就能获得神灵恩赐了。

一小片神灵碎片，就能轻松杀死看中的任何猎物。

碎片只能使用几次就会回归神灵身边，但等到仪式后，他自身拥有了神灵的力量，寒冷又算什么？

最后一个人坐下，不知埋在停车场哪里的扬声器响起。

“各位兄弟姐妹，你们经过了一次考验来到真灵会，即是有资格承载神灵力量之人。‘请神’仪式即将开始，请闭眼等待，神灵将赐予你们想要的一切。”

所有人坐姿一下子端正起来，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眼盘膝而坐。

他们激动得声音发抖，异口同声，“众生皆苦，万相本无。五浊恶世，真灵普渡！请降神灵——

“【烦恼丝】！”

烛火摇曳，依然黯淡亮着，却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沙沙……沙沙……

窸窸窣窣的，像有重量很轻的东西在地上扫过。

付路听到有人在低呼，只是声音很快消失，大概是想起来身边还有其他人。

谁先得到了神灵的力量？

他嫉妒又激动，呼吸粗重起来。

呼吸一重，鼻子就有些痒，胡子也开始痒了。

是空气里飘的灰吗？地下空得太久就是会脏兮兮的。

付路心里咒骂，忍着没动，可不能因为挠痒错过了神灵恩赐。

痒痒的感觉又来了。很轻，但很清晰，是一根很长的毛发划过他的脸……

不对，哪里来的长头发？哪个已经得到恩赐的混蛋要坑他？

他绝对不会动的！

好痒，像有虫子在爬。

“救——”短促的惨叫炸响，付路吓得一抖，实在没忍住，挠了一下痒得要命的脸。

沙沙。

他抓了满手冰冷。

瘙痒的脸像一块被翻开的土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扭动着、穿梭爬行着，仿佛地里蠕动的蚯蚓，却比它们更细、更多。

付路猝然睁眼，终于看清手里是什么。

头发！都是头发！

付路用力攥住它们，却根本没法阻止。

视野里多了大量黑点，伸手就能摸到眼球上长出来的发茬。

一簇一簇头发长在脸上，长在皮肤里，每一根都像雨后春笋一样拼命钻出血肉，又拼命往血肉深处扎根。

即使有黑点阻隔，也能勉强看到烛光四周已经没有几个人。

大部分人倒在地上被黑发缠绕，他身边浸满血的斗篷下，一缕缕黑发钻出紧紧缠绕的尸体，向他爬来。

他惊恐地看着背后长发蛇形蜿蜒爬行。

最前端像个人头，长发遮脸，只露出一张咧开的嘴。

付路认得这张嘴，是刚刚被吃掉的，坐在他身边的人的。

【烦恼丝】神灵碎片吞没猎物时就是这样。

难道消失的神灵碎片并不是回归神灵，而是，长在他身上？

错了，一定是仪式错了！他才不是献给神灵的猎物！

付路跌跌撞撞往出口跑。

沙沙……

一缕缕黑发拥挤在一起，带着斗篷下的头颅滚了出来。阴冷的黑暗在停车场里升腾，头挤着头，黑发纠缠成一体，像一条发丝组成的长蛇，游动着追赶上来。

“救命……救救我，不是说真灵会都是兄弟姐妹吗？！”

付路连滚带爬，拼命爬到出口，却错愕地发现门牢牢锁着。

他用力砸门，听到门外隐约有人说话。

“倒霉，有祭品爬上来了。【灵车】前几天去送【买命钱】，怎么还没回来？【烦恼丝】刚复苏的部分还等着带走。难道江市那个快死的老女人发现了我们的布置，准备拼掉【灵车】？”

“快点撤。【烦恼丝】找不到新的祭品就会回到本体，促进本体复苏。就算有什么麻烦，它和【灵车】足够应付了，说不定还能把【鬼来电】带回来。”

付路被彻底吞没，黑发组成的长蛇在地下游走，一点点钻出地面。

空荡荡别墅里，黑发蠕动着消失在黑暗中。

江市喜乐饭店门外，停着的公交车上，司机下车时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黑色痕迹。自从他下车，车上一片寂静，还坐着的其他乘客好像根本不存在。

被叶平安踩着胡乱擦过地的破旧拖把头，歪靠在驾驶座旁边。和常见拖把不太一样的丝线头部，凌乱黏着各种不明污垢，渐渐散发出比之前更浓烈的腥臭。

腥臭中，莫名多出了血腥味。

拖把头缝隙间渗出更多黏稠漆黑的液体，像泡在污水里太久膨胀变形，开始散开。

——那哪里是缺了木杆的拖把头，分明是一大团海藻似的浓密黑色头发！

发丝间隐约可见被缠绕的惨白皮肤碎片，湿漉漉黑发每一根都像浸透了油脂，又黑又亮，折射着车厢里昏暗光线。

团成一团的发丝一点点变长，如一条长蛇蠕动伸展，在整个车厢蔓延。

最前端发丝缝隙里一张面孔若隐若现，恶毒的目光藏在黑发下，窥视着四周。

切菜声从喜乐饭店后厨传出来，发丝长蛇顺着公交车门，无声无息流淌到路面上。

它笔直地向叶平安爬去，爬向最近的人。像一条无数发丝组成的黑色河流，淌过司机留下的黏稠黑痕，淌上台阶。

黑发接近台阶上的司机，像才发现他在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发丝猛地后撤，像野兽遇到了同类，本能地远离危险。

呆坐着的司机手臂刹那转动，不经意般，推了黑发最前端的脑袋一把。

像一辆大车撞在发丝长蛇头上，它凌空飞起，掉进喜乐饭店大门，砰地砸在地上。

越过大门瞬间，黑发宛如炸开的海葵，一根根触手般疯狂蠕动摇晃，试图缠住任何能缠住的东西，逃离这里。

大门像分割了两个世界，发丝长蛇往门外爬的速度格外缓慢。

发丝往地面钻去，却像变成了真正的发丝，甚至无法穿过普普通通的瓷砖。

黑发掉进饭店大门，一直僵硬坐着的司机像抓到替死鬼成功脱身，同时爬了起来。

司机趴在地上，双手挥舞往前挪动，扭头就爬。

他肥胖的躯体下半截已经消失，却像肚子上抹了油一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顺着还残留着发丝的黑色黏液，迅速爬回车上。

随着他爬走，拖出的黏液痕迹一点点消失。

还停在外面的发丝飞快干枯、消失，和门内的黑发断开。

发丝长蛇委顿成一团，黏上了路边许多灰土，更像个破烂拖把了。

司机重新坐回驾驶位，公交车震动起来，座椅开始扭曲。

车厢四壁渗出的黏液如沼泽里伸出的水鬼鬼手，抓住仅剩的乘客和车内摆设，一点点吞入座椅。

就像，抓住其他乘客时那样。

叮当！叮当！

硬币撞击声从投币箱内响起，它晃动着，挣扎着，像被颠簸的公交意外晃倒了，直直往车下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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