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珠衔鹤》
戌时过半,夜空乌云滚滚,响了几声闷雷。接连几日光打雷不下雨,河水不涨潮,鱼价就更加贵得离谱。
这锦安京果然是堆金积玉的地方,呼口气的功夫都要花出去钱银。
开明坊的二进院子里,婢子冬柳往灶膛里夹柴火。谢家主母庄德兰撩开锅盖,将炖煮一晚上的鲜浓鱼汤盛进碗里,冲门外嚷道:“吴妈,公子可有瞌睡醒了?醒来唤我一句。”
吴妈提着刚打上来的一桶水,走进来语气嗫嚅:“醒是醒来的,夫人您要不自己瞧瞧去?公子他……怎的好生怪哉。”
谢家去年秋天掏了家底,才在京都置办下的这处宅子,二进院说大不大,却也够一家几口人住。地段离着皇宫是远了些,到底房屋还算新,质量牢固,意味着在京都安居下来,这让洛阳老家的谢氏亲族好不羡赞。
庄氏留下两个家仆看管洛阳的祖屋,这边重新雇了个吴妈和冬柳使唤。
她平日是不下厨的,但今晚这碗鱼汤,必须自己炖煮才能体现出诚意。
听吴妈说公子已醒,庄氏便端着食盘走出了灶房。
*
走廊下点着一盏昏黄灯笼,扛不住夜空翻涌的厚云,晃来晃去的仿佛随时要坠落。
——如何丧礼才过去半宿,忽然变作这副景象?
谢宗焕站在廊前,时年二十一岁的他,分明芝兰玉树,风骨凌然。他冷眼睇着眼前暗沉的屋瓦,狭隘的院落与回廊,俊颜清肃,凤眸如刃,看不出是甚表情。
侍从希墨站在旁边,站了快有半柱香的工夫,公子始终都是这副怔忡模样。他生怕主子是被人一棍子敲坏了,脸上的担忧分毫毕现。
鱼价飞涨,下午夫人庄氏为了买条鱼和人骂仗,公子恰巧路过挡了她一下,被那凸嘴的鱼贩子在肩头敲了一计木棍。当下没觉得什么,回来看了会儿书,公子就伏案瞌睡了,一直到刚才醒来,天色已暗。
公子不言片语,迎风瑟瑟地站在廊前发呆,时而勾起嘴角轻哼冷笑。那一贯姿容清绝、傅粉何郎般的男儿,莫名竟似掖着陌生的狠戾,让人感到发怵。
要知道,谢家郎君克己复礼,忠孝节义,在十里八乡那都是声名远播的。为了这次科考,还把宅子都买到了京城,忽然临考前被敲傻可就完蛋了。
但公子静思时不喜悦打扰,希墨忍了几次没敢吭声。
夜风拂动着谢宗焕的青蓝袍袖,是与锦缎不同的粗普触感,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仪容。
一切荣华缱绻与阴谋算计皆落尽。这个时候还住在这里,穿春夏之交的袍服,院子里只有这些人。
三月,四月,或者五月,应该便是此际了。
他问道:“明日是否殿试?”
男子嗓音温润沉稳,从容不迫,无有波澜。
希墨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是那个主子,没敲坏。
赶紧答说:“公子记得便是,且去用过晚饭,今夜早些歇息。”
谢宗焕倏然神色和缓,接受了眼前现实。有放弃便有所得,或者这就是天意。
天意如此,那便如此。
他敛起冷意,瞥见侍从眼底掖藏的不安感,晓得自己适才的行事多有变化。他便稍做回顾和调整,恢复了平日的气度做派。
正说着,庄氏两手端食盘走过来,焦急地唤道:“我儿可算醒来,可有感到不适?且快将这碗鱼汤喝了,明日的殿试必能鲤鱼跃龙门,进士及第,也不枉我在黑市上与他们干架一场!”
庄氏四十来岁,男人去的早,单给自己留下一儿一女,还有祖上的几分薄产。
在洛阳桃花庄的谢氏一族,他们属于迁来的旁支族系人口,孤儿寡母多有不易,好在儿子谢宗焕争气,文炳雕龙,出类拔萃,很替自家赢得不少脸面。在给谢老祖父丁忧三年完毕,这次一举就考上了会试。
庄氏打心眼里美滋滋的,她就知道自个的儿子出彩优秀,是旁人比不了的。你且看宗焕修逸魁梧的身躯,便是从武也未尝不可,奈何谢家从武之路被歹人堵死了,想要为官,便只能从文。
从文就从文,眼看着宗焕马上就要官服加身了!
庄氏啧道:“这鱼本该晚膳就给你蒸上,我见你瞌睡,便在锅里炖成了汤。那黑市过分,起先卖与我六十文已是天价,忽然来了其他主顾,立马又要往上加我二十文钱,若非你及时赶至,我非掀烂他摊子不可。”
鱼汤炖得香气浓郁、鲜美醇厚,谢宗焕用过两口,却没什么食欲。他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便看向母亲说:“黑市东西真假难辨,参差不齐,母亲今后要买便去东边菜市,莫贪图便宜几文。待儿子金榜题名,很快便能加官进禄,母亲无须如此克俭。”
话听得庄氏好不感动,刚才看吴妈那神情,还以为出了什么差池,这分明就是好好的嘛。
庄氏连声慨叹:“哪有这般简单,便是考上当了京官,也须有家底给你应酬开销。但我儿出息,能理解我苦心,为娘便心里足矣,且等你的好消息。”
希墨站在旁边,看着公子胜券在握的底气,默默腹诽:也未必容易当上京官,会试也才考了个中上,能在殿试冲上去吗?普通外放官员连在京中走动的机会都不易。
谢宗焕对侍从的小心眼子尽收眼底,却视若无睹,一晚上他高枕无忧,睡得心安理得。
*
寅时过半,琳琅果然唤小姐起床了。
天还没全亮,灰蒙蒙的,莫名潮闷不已。怪昨夜连响闷雷,却滴雨未下,四月初的天气如此也是稀罕。
翠蕊和彩蝶给沈姳珠梳了个高锥髻,在松软柔美的发髻两边各插金叶芙蓉花簪,衬得小姐珠光宝气,光艳逼人。
今日气温高,便换上双蝶流云软纱裙,绣工轻盈而华丽,洋溢着鲜活。
琳琅就是觉得,小姐这张容貌呀,真真的可媚可柔,可收可放,忽而春水芙蓉、千娇百媚;忽而琼花玉貌,雍容华贵。轻松可驾驭,全凭小姐心情。
因着提前知会过灶房,婢子早早送来了薏米百合莲子粥,搭着几样精致可口小菜。
沈姳珠抖开袖摆用食,瞅瞅外面湿闷的天气,便嘱咐琳琅打包带上一份,另外再提两笼翠玉豆糕与椰子盏。
褚家的珠宝产业遍及西南一带,这椰子乃是舅父特地让人从琼州托运而来,等闲人家难能买到。用鸡蛋、面粉、饴糖等佐料做成椰子盏,椰香浓郁,甜软嫩滑,她从前在家便极爱吃,一会儿回府的路上可以当做消遣点心。
琳琅嘟囔:“小姐对哪家公子这般上心呐,若叫萧世子晓得,他该吃干醋了的。”
沈姳珠淡道:“你就只关心这个。昨日听姑母她们谈话,想起褚二表兄今日也赴考,我却只给郭修表弟送了鱼,哪能说得过去,这便补送去一份小礼。”
看来没有八卦可听,琳琅顿时本分了,转身让人去准备食屉。
沈姳珠昨夜在纸上罗列,想来以褚令白那纨绔不羁的做派,基本没有什么可打倒他,而唯有那些关心则乱的事儿,才可扰他方寸。
她忽地记起,陶小姐后来嫁的乃是宣义伯府薛家公子,那薛家公子也在这天殿试,莫不是被褚二表兄听到了什么,临时放弃了?
但据沈姳珠所知,陶小姐嫁去宣义伯府后,似乎心情郁郁寡欢,常年卧榻,并不快乐。
那么,沈姳珠想借此时机,做一些改变试试。
至少她的目的是先将二表兄留在京都。
此生为了不再受制于人,沈姳珠不惜任何可利用的手段。
眼见差不多时辰,她便命人备上马车出发去宫门。
*
寅时近末,天色渐亮,午门前已经熙熙攘攘聚集了待考的贡士。
因停过一届科考,今岁录取的人数增多,大约有四百人。
卯时便要点名进宫了,人们自觉按会试放榜的名次排成四列。五湖四海的学子生员聚在一处,想到即将得见天颜,难免激动憧憬。
听说当今圣上当年可谓文武双全,自幼便做得一手好文章,五岁还曾与已故的陈阁老当廷论过策,青年时上马征战,是为难得的明君,广受朝野称道。
能在保和殿得与皇帝亲试,可谓平生莫大荣耀,大家都纷纷议论着。天气热如蒸屉,有些心态弱点儿的,还未开考已经在紧张擦汗了,更有甚者掐着人中以顺心宁气。
谢宗焕排在第一列的前半段,身量颀长清凛,穿着玉色圆领斓衫,与周遭学子不无二致。所怪异的是,他那如玉脸庞晏然自在,几乎看不出来慌张之意。
而眼目眺向宫墙四方,却隐有睥睨强势,俨然不是殿试的庶族青涩学子,倒像将这皇城攥于鼓掌间的欲-壑森森。
希墨抱着藤制书箱站在一旁,心下便揣了忐忑。先前会试时,公子也胸有成竹,方寸不乱,希墨本以为公子必然考中前十,结果出来才三十几名。
公子昨夜那般怔忡,今晨又淡定无比,怎么着都让人不太放心呐。
开明坊的二进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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