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来的冯山月》
四中的高三教学楼呈“凹”字形,教师办公室位于楼体两端延伸出去的部分。
涂鸦男被他的班主任拎到了办公室门口站着,与他遥遥对望的,是另一边钱主任办公室门口的冯山月和王于英。
有几个同学借着透气的名义跑到走廊上背书,涂鸦男叫去撑场面的兄弟也在,他们挤眉弄眼地和他打着招呼。
那一头窸窸窣窣动静不断,而王于英和冯山月这边,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王于英不是第一次罚站,她甚至有过被拎到操场站一下午的经历,但哪一次都不如此刻令她觉得难熬。
冯山月不声不响地站在身侧,余光里显眼的白色让她无法忽视,哪怕闭上眼,脑海中的记忆也会如潮水般涌上来。
关于那一天的记忆。
那是寒假开始的第二天,王于英记得很清楚。
那天上午,她那个半夜才回来的爹爬起床,开口就骂昨晚遇到的大老板,居然当着一群人把他当猴耍。
王勇斌是小包工头,熟识的项目经理不找他做活了,过完年再接不到活,手底下的几个工人就要离开。
昨晚他拉下脸去饭店门口蹲人,项目经理正好送一个大老板出来,老板也喝了酒,王勇斌不会看眼色,直接冲上去,结果老板和他吵了两句,当众给他难堪。
妈妈听了反唇相讥,还不是因为王勇斌之前打麻将打得到处借钱,最严重的时候追债的连她们母女俩都不放过。本来就只是个小包工头,没地位没人脉,坏了名声当然没人找。
旧事重提,这对夫妻又争吵起来。
妈妈叮叮咣咣地洗碗,爸爸呼哧呼哧地抽烟,王于英在烟灰里吃完饭,又在脏话与诅咒齐飞的吵闹声中换了衣服,她临走前警告王勇斌,敢动手就等着她回来给他好看,最后再带着一肚子火出门,去帮朋友处理感情问题。
队里的1号、同为主攻手的毕思琪被前男友缠上了,王于英看不下去,直接到那男的家楼下把他拦住。
平日里耳濡目染的脏话发挥了作用,她攥住对方的衣领,吐出难听的字词,望着他畏缩的神情,心里的淤堵终于畅快地发泄出去。
老天给了她高挑的身材,多年的锻炼让她有强大的力量,暴力与她相伴成长,她从承受者变成使用者,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王勇斌又喝大了,攥着晾衣架瘫坐在沙发上,抱怨这个世界待他不公,打麻将赢不了,干工程没有活,谁都看不起他,连老婆都对他恶语相向。
但凡王于英再晚回来些,一场施暴又要在这间屋子里诞生。
她忍无可忍,指着王勇斌的鼻子骂,冤有头债有主,谁得罪他就去找谁,而不是嘴上说得难听,实则见了那些大老板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生长在这样一个日日争吵的家里,王于英的骂人水平青出于蓝,连妈妈都睁大双眼扯着她,让她不要再说了。
外面寒风呼啸,楼下有小孩在玩摔炮,噼里啪啦的爆炸声里,王勇斌酒意上头,还真的摔门而去了。
等他再打电话来的时候,听语气,酒已经完全醒了,结结巴巴地说他打了人。
一问是谁,不是那个熟人项目经理,也不是大老板,而是个王勇斌昨晚在饭店门口见过的高中生,大老板的儿子。
“那老板开车回去的,我找不到他家,但是在你们学校那条街上碰到他儿子了。”
老子作孽,儿子来还,王勇斌和他在窄巷里撞了个趔趄,抄起酒瓶就砸了过去。
王于英能听到王勇斌在那边哀嚎,再从哀嚎变成嘶吼:“我手上全是血啊,衣服上也是血,那么多血,他是不是活不成了……你说你为什么要激我,你不激我,我就不会出门了!你们娘俩想赶我走,现在我要坐牢了,这下你满意了吧,王于英!”
一夜之间,她成了杀人犯的女儿,每天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电话里那句指控。
似乎,一切都源于她是他的孩子,倒反天罡骂了老子,激怒他出门行凶,所以理当负一些责任。
再后来,妈妈带着她去派出所见受害者家属。
原以为迎接她们的是劈头盖脸的辱骂甚至殴打,没想到那一家三口看起来气质斯文,连一个脏字都没有说。女儿和她一样大,在一中读书,是死者的龙凤胎妹妹。见到她们进来,她还帮她们搬椅子。
妈妈低声下气地说她们会赔偿,会配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希望对方不要迁怒她的女儿。
四中女排去年在省赛拿了冠军,老师说王于英努努力可以考重点大学的高水平运动队,妈妈怕受害者家属去学校闹,毁了女儿的人生。
尽管是王勇斌先杀了冯燕芳的孩子。
甚至在那天,王于英和妈妈才知道,王勇斌杀错了人。
老板的儿子安然无恙,枉死的是他的发小,其中细节警方没有透露给王于英,但她始终记得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她是如何被巨大的荒谬感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会认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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