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金丝雀献上冠冕》
在漫长的几秒钟内,梅斯菲尔甚至来不及回忆自己可悲的一生。
他环顾四周,留意到就在圣座书桌左手边的书架间,有两本书中间夹着一张薄薄的、泛黄的纸片。
仿佛在下地狱前抓到了最终赎罪的奖券一样,年轻的皇子飞快地把它抽了出来。
然后他抬起头,撞上阿诺德那双钴蓝色的眼睛。
“你在做什么?”圣座低声问,“梅斯。”
*
阿诺德踏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梅斯菲尔背对着书桌,专心致志地盯着某件东西看。察觉到自己靠近,他才惊诧地抬起头,手中的纸片像飞蛾般翩翩落地。
“圣座。”他喃喃地说,“您回来了。”
阿诺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祈祷吧,梅斯菲尔。
——但愿你的演技能打动面前这位苛刻的人。
站在那里的年轻皇子脸色苍白,发丝被冷汗弄得有点潮湿,凌乱地贴着胸口和颈侧,伴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酒红色也显得更鲜明了。
他在看见自己时勉强地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随后又因为冷漠的态度而不知所措起来。
他绞动着手指,努力避开自己的视线。
“我只是……这都是我的错……非常抱歉……”
年轻的皇子微微偏过头,苍白的脸颊上还带着尚未散尽的惊悸。他深深地喘了口气,跪下来。
等阿诺德走到自己的面前,也俯下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纸片。
有那么一刻,圣座钴蓝色的目光像尖刀一样,他随时就能用冰冷的光辉切断梅斯菲尔的颈动脉,仿佛断头的刑具。
梅斯菲尔强迫自己温顺地跪好,没有开口为自己的命运争取任何东西。
很好,他暂时没被杀掉。
“沃森对你说了什么?”阿诺德淡淡地问。
“那都是因为我太冲动了!”梅斯菲尔说,“不是他的错。他用那柄剑指着我,我觉得很糟糕。然后他对我说了一些话,我们吵了起来。但我本该知道的,他……骑士长一向贯彻您的意愿,绝不会逾矩地对我下手。请您无论如何不要降罪给他。”
“回答问题,梅斯。”
“……他说我的本质很低劣。我和母亲是一样的人,靠出卖自己活着,随时可能被抛弃。”
梅斯菲尔迟疑了一下,忽然仰起头,那双潮湿又明亮的绿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您也这样认为吗,圣座。我对您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阿诺德不置可否。
他必然不置可否。
圣座居高临下,继续发问:“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有回答有时候也是回答。
梅斯菲尔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我不相信他的话。我害怕那是真的,所以想要证明……我知道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有您身边是我的容身之所,因此我丧失了理智,冲到楼上想要找到您,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门没锁,可是……”
“可是,到您的房间后。我却滋生了新的妄念。”
在死神之前,最残忍的人也会像圣徒一样祈祷。
梅斯菲尔在这位伟大的圣座陛下面前,从来就戴着面具生活。在生死关头,他更清楚阿诺德想要看到什么。
他对这位圣座陛下的性格剖析是正确的。
颈边铡刀般的光芒终于有了一点消散的迹象。
“所以,这就是你从书橱中取出了,”
阿诺德扫视了一眼手中的纸片,“这张画像的原因。”
梅斯菲尔自咎般地喃喃道:“我以为这样就能再了解您一点。哪怕是一点儿……”
他把自己行为拆成碎片,好让圣座亲自拼凑出“真相”。
——梅斯菲尔之所以冲动,是因为沃森质疑了他们的关系;
——梅斯菲尔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情绪错乱时下意识渴求他的庇护;
——梅斯菲尔之所以擅自靠近了他的书桌,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那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在他眼中是重要的。
一个无比幼稚的行径,一种轻飘飘的拉近距离的妄念。
阿诺德的目光在画像上停留了几秒钟。那是一副陈旧的画像,用拓写魔法复制的副本之一。纸质发脆,稍一用力就会破碎。它横亘了数十年的岁月,它的主人似乎并不爱惜它,但不知为何没有把它丢掉。
一份来自过去的、缄默却无法抹消的证明。
圣座看向画像,眼眸中一抹冷漠的色彩始终没有改变。
他漠然地把它随手扔在一旁。
然后又在书桌前停留了几秒钟。
——或许他在审视这些东西有没有翻动的痕迹。
梅斯菲尔很庆幸自己至少来得及掩盖所有的痕迹。
当他再度回到自己的面前,银白长靴轻柔地敲击着地面,从梅斯菲尔的角度,圣袍袍角镂刻着辉光的徽记,仿佛浮动着一圈朝阳的银边。
圣座默不作声地端详了他片刻。
他的瞳孔仿佛镶嵌在眼眶里的宝石,散发出冰冷的光辉。每次梅斯菲尔都惊愕于这一刻阿诺德身上的非人感,他听着自己如瀑的心跳声,担心让对方听到。
然后面前蓝眼珠的上位者俯下身,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
阿诺德说话的语气依旧是外人眼中仁慈又悲悯的圣座,虽然这份温柔的底色是冷峻的:
“那终究只是一句话,你们都过于失去理智了。对沃森,我已经给了他处置。而你等到他从禁闭出来,就去对他道歉。今天这样的事我只允许发生一次。从这里出去后,梅斯菲尔,你到自己的房间跪着,直到想明白什么是不该做的事情再起来。”
他轻声说:“如果这是在教廷,你已经被烧成灰烬了,梅斯。”
……果然是断罪的烈火。
梅斯菲尔很庆幸自己没有去尝试。
“焚烧是最痛苦的死法,”
圣座陛下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年轻人的长发,“有人告诉过我,红头发的人对痛觉特别敏感。我不希望你最终变成一堆焦炭,你明白么?”
梅斯菲尔敏锐地察觉到圣座的情绪有些怪异。
“您……”
“曾经,我有过一个仇人,他就是这样死的。”
阿诺德温和地笑起来,那对瞳孔却仿佛刚刚从永冻的冰湖中打捞出来。
“我的过去没有任何值得探究的地方,那些人都无关紧要。梅斯,现在待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我也只允许你这么做。这是唯一值得你去想的事情。”
等等,这人刚才说了什么?
梅斯菲尔怔忡地盯着他看,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年轻人的热忱和激情对于上位者来说是美丽的,可是片刻的迟疑和不敢靠近的恍惚,却仿佛比那些来的更真实、更贵重百倍。
绿眼睛的皇子弯了弯指尖,似乎想要确定这一切是否真实。
然后他伸出手,完完全全地拥抱住了面前的人。
“我爱您……谢谢您,我会的。”
仿佛有一滴泪水落下来,圣座陛下轻柔地抚弄着他柔顺的长发,被青年的眼泪烫了一下颈窝。
他的神情仍旧显得冷淡。不久,他就推开梅斯菲尔的肩膀。
“现在回你的房间去。”阿诺德说。
但那其中还是有纵容,即使只有一点儿,那是确凿无疑的。
梅斯菲尔走出房门,直到离开得足够远,他才深深地吸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后怕席卷而来,就好像整个人都塌了下来,他摇摇晃晃地靠在了最近的大理石柱上。
那张羊皮纸仍旧在他里衣的夹层中,已经被他捂出了温度。
要是阿诺德发现了怎么办?那他现在必死无疑。虽然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羊皮纸,说不定可以掩盖上面的痕迹。但圣座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的人,这极度危险。
他仍旧有些恍惚,为阿诺德真的相信了他的说辞,没有进一步追究。
这步棋太险了。
但要问他是否后悔……梅斯菲尔并不后悔。
只有这样一个机会。这样一个唯一的、宝贵的、不可再来的机会。
要达成他的目的,从现在开始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冒着相匹的甚至更恐怖的风险。教皇陛下的威压确实令人震悚,但假如连这都畏缩不前,那阿诺德真正成为他的敌人后,他又该如何克服恐惧?
年轻的皇子明白,他随时可能粉身碎骨,跌入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因为他已给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圣座陛下有句话说对了。
其实他特别怕疼。如果真的要死,希望能死的痛快一点。然而大部分时候,这由不得他自己来选择。
梅斯菲尔逼迫自己站起来,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稳步穿过回廊。他敏锐地听见身边的教士在议论圣座,说他可贵的宽宥,他竟宽恕了那个流浪者因无知而犯下的罪行。
就像他的先祖一样,他的身上展示了光辉神所有的神圣品质。
梅斯菲尔越过鸽子般良善的人群,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他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脊背挺直地跪了下来。
……阿诺德说跪到他反省为止。
也就是说,他应该从现在开始计时,直到明天早晨动身时才可以结束这场惩罚。如果圣座过来时没有看到,这处罚就不具备任何意义。
在这一刻,梅斯菲尔心里终于平静下来,开始思忖此行的所得。
多么奇妙。他有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从书架中抽出那副画像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这样一副画像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画像上从左到右,依次有五个人。
其中一个男孩的脸被涂掉了。那是带着仇恨或者憎恶的不安的笔触。锋利的笔锋一层又一层地覆盖着他的脸,像漆黑的荆棘,直到很难再看出他原本的模样。
但梅斯菲尔仍旧能猜到。无论如何梅斯菲尔都能猜到。
从他淡金色的头发,
或者漆黑的线条难以尽数淹没的那对蓝眼睛。
那抹蓝色和现在的他稍有一点差异。或许圣座钴蓝色的眼珠需要特殊的染剂。但毫无疑问,比现在要稚嫩得多的阿诺德站在这张画像的最左边。
他的仪态一丝不苟。然而,却有种并不情愿出现在那里的感觉。
一个留着乱糟糟头发的年长男人似乎是强行把手搭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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