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审次日，刑部尚书钟毅儒上书直陈盗粮案始末，直指工部尚书钱明德以下六十八人监守自盗，偷卖仓粮，所犯贪贿之罪甚重，求请陛下圣裁。

书上，天子震怒，举朝哗然。

隔日，工部尚书钱明德等三十余人联名上奏，指斥钟毅儒假借办案之名私受平仓令倒卖仓粮所得银两，妄图颠倒是非，推脱罪名，其心可诛。

首辅孙英上书调和，申明盗粮一案别有元凶，书请再审此案。

天奉帝允准此奏，暂夺钟毅儒审案之权，命刑部侍郎重领此案。

两日后，京兆府尹上书，书列钟毅儒跋扈擅权、贪贿巨甚等十条罪状，证据确凿，同请陛下圣裁。

天奉帝暂革去钟毅儒尚书一职，令御史台查其是否有贪贿之举，并将此前经手盗粮案者下狱讯问，审讯户部郎中孟倾一干人等，查究此案始末。

吏部尚书赵博符据理力争，言称此案未定，望暂保钟毅儒尚书之位。

五日后，刑部上书，书奏盗粮案乃为城北陈家村六十二人聚众暴乱所为，为首者陈七、柳翠强抢仓粮，罪行确凿。

书送御案案头，天奉帝病得昏沉，只听身边人读完“确凿”二字，下令：“勾画死囚姓名，将作乱之人收入大牢，即刻处决。”

盗粮案至此尘埃落定，钟毅儒官复原职，经手此案者按功论赏，满朝皆颂陛下圣德。

刑部大牢。

狱卒打开牢门，在潮湿肮脏的地上跺一跺脚，不耐道：“郎中孟倾，罪名已销，出去罢。”

镣铐叮当，孟倾走到门边，狱卒帮他卸下手镣，催赶道：“走罢。”

孟倾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腕，颔首：“多谢。”

连日受审，他有些疲累，却习惯地挺直腰身，理好衣衫，方才迈出牢门。

三两监牢守卫慌乱地从监牢外经过，其中高个的守卫跑得急，不小心将领路狱卒撞向一边。

狱卒打着转撞上墙，狼狈地起身，怒冲冲向那高个守卫吼道：“撞你老爹！急着要去投胎么？”

“骂你爷爷！”高个守卫气极要吵，却被同僚赶出门去，“快走，来不及了。”

“出什么事了？”

又有守卫跑过，狱卒情知有事，也顾不上方才的争执，拉下一人问：“一个个急成这样？”

“闹起来了。”守卫满面慌张，“刑场动乱，钟尚书拦着不给砍头，监斩官支撑不住，叫弟兄们都过去支援。”

“什么刑场？”

孟倾心头惊跳，厉声问道：“在何处行刑？”

“刑，刑……”

他气势太过迫人，守卫一惊，竟忘了眼前人不过是刚出大牢的罪臣，下意识回道：“东街菜市口，今日处决盗粮贼首，眼下都是人……”

话音未落，孟倾已匆匆出了牢狱司。

知礼正牵马在外头等着，见自家大爷完好无损地从牢里出来，高兴地叫：“大爷！”

不及多言，孟倾仓促上马，向东街刑场赶去。

*

东街刑场外人山人海，暴怒的百姓不断冲向守卫防线，大哭喊冤声久久萦绕不去。

监斩官躲在勉励支撑的守卫身后，官帽倒斜，衣衫不整，形容万分狼狈。

“再去叫些人手！他们这是要造反了！”

监斩官气喘吁吁，一推吓呆了眼的属下：“愣着做什么！快去！”

“柳娘！”

白发苍苍的老妪不顾守卫刀枪，冲到行刑台下悲呼：“柳娘！”

“娘。”柳翠跪在台上，背后插着验明正身的木牌，哑声喊道，“回去，回去罢。”

“我的儿子已被你们这群狗官夺了性命，现在你们又要来杀我的媳妇，你们丧尽天良，必定不得好死！”

老妪痛哭失声，冲动撞上守卫刀尖：“你们要杀就杀我，放了我的孩子！”

“娘！”柳翠惨声惊叫。

她挣扎着想奔向行刑台下，却被守卫制服在地，只能挣扎着偏过头，看着老妪凄厉叫道：“娘！”

“娘，我怕！”稚子看见祖母的鲜血，在混乱人群吓得无头乱转，大哭，“娘！”

柳翠双目含泪，奋力挣扎，却是无可奈何地跪倒。

百姓哀泣叱骂着推搡守卫，守卫节节后退，眼见快要守不住，监斩官咬牙下令：“行刑！”

“住手！”

威严的喝令在行刑台旁响起。

刑部尚书钟毅儒大步走上行刑台，横身拦在刀前，目光如剑：“我看谁敢。”

他一身严整官袍，刽子手对着那彰示二品文官身份的正红袍色发起怵，战战兢兢向监斩官请道：“大人？”

“不必问他。”钟毅儒冷哼，转向监斩官，面色冷峻，“放人。”

“钟尚书，这，这不合规矩。”监斩官冷汗涔涔，“这是陛下亲命处决的犯人。”

“本部堂要你放人。”钟毅儒分毫不退。

“放了他们！”“放人！”“冤枉！”

台下百姓齐声高呼，推挤着涌向行刑台旁。

情势危殆，东街尽头忽有马蹄疾驰声，皇城禁卫自街道两旁奔向行刑台，挥刀驱赶百姓。

传令官驱马而出，越过混乱的人群，高声唱道：“陛下有旨！”

钟毅儒立于行刑台中央，看孙英手捧圣旨，拾级而上。

监斩官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奔到孙英身边，如释重负：“臣领旨。”

孙英站定，却并不念手中旨意。

他深深叹息一声，慢慢走到钟毅儒身前，像是忽然老去许多。

“汝成，你方才官复原职，又何苦再来此地。”

钟毅儒看向好友苍老的双眼：“不该如此。”

两双饱经风霜的眼对视，一双精明却麻木，一双无奈且悲愤，刑场前久久无人言语，只听得百姓哀声哭泣。

孙英将手中圣旨捧高一些，神情沧桑：“陛下不能，亦不会认下一个在他手中人人阳奉阴违，私结党羽的朝廷。”

“作乱的，不能是圣上眼皮子下的官，只能是圣目瞧不着的民。”

“汝成，”孙英长叹，“你好好想一想罢。”

凝固的神色微有动摇。

钟毅儒似有触动，和缓语气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我同入翰林院，老翰林叫我们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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