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晨雾混合草叶的湿漉漉冷香，随着沈白走到书房口漫进庭院。他衣角还沾着地牢禁锢器灵特有的藤黄符文纸削，靠近能闻到烟熏味，整个人默然无声，只有背上剑穗随走动晃荡，在黑漆漆人影中点缀一抹绯色。

他拿手挡住略微有些刺眼的晨光，突如其来的大雪顷刻消失，今天天蒙蒙亮阳光已染着橙韵，前几日漫天飞雪像是错觉。

“统领。”值岗校尉见沈白来换自己，解下腰牌递去，“自您昨夜押解破坏法阵犯人入狱，两位大人便在书房。”沈白扫了一眼，见室内烛光残弱，并不适合看书。他再问，“司主回来了吗？”

校尉一愣，断晦司缉拿审问多由两位大人负责，昨夜那犯人竟需要司主过问？他压低声音，神色陷入为难，“司主向来不见踪影，长遂城见过司主的人也没几个，不瞒统领，我连司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沈白接过腰牌系在自己身上，挥手让人离开。

他站在书房门口，指肚无意识摩挲着刀柄，口中喃喃自语，“墨骨——”刀柄剑穗向上一扬，倒是没出来反驳。从前他喊墨骨，赤锦总会出言反对，今天这般沉静，他压下刀柄颇为不自在，迟疑道，“赤锦？”

停了几息，一个懒洋洋声音才回答他，“我在。”说了两字，又停半盏茶，绯色身影在晨光中徐徐出现，她刚打理好自己，正拿手费力扯平衣角处的褶皱，见到沈白颇为恼怒，“你把我丢在符文堆里泡了一宿，整整一宿！我刚熏好的衣服现在全是烟熏火燎味道，沈白，你若是不满意我，可以找司主重新寻一个器灵替换我，不用这般折辱我。”赤锦气得两颊通红，越生气越感觉身上升起烟熏味，掐腰瞪视沈白毫不示弱。

沈白悬起的一颗心在见到赤锦依旧这般闹腾，这才全然松懈下来。

“不会换你，我还要复命，你回去吧。”他三言两语驳回赤锦抱怨，没得到回应，赤锦眼眶里包上泪花，举手控诉，“你不换我，我要换你，你等着。”控诉完，不再搭理沈白，闪身消失。

为护剑主，器灵寻常都待在剑中，也有器灵可长久化形或行走人间，但需剑主千年万年修为。沈白自然没有，他心里担忧赤锦离开自己太久灵体松散，又怕小姑娘再哭，只能心里盘算自己灵石还剩多少，等赤锦回来都丢给她泡澡。

忙碌一夜，钱财散尽。

沈白来不及哀痛，伸手推门而入。

这是苍兰书房，沈白曾得允诺可自行出入，可进入断晦司他从未不请而来。但昨夜审讯完破坏阵法犯人，他急迫面见苍兰。

“大人？”他的声音回荡在书墙之间无人回应，灯罩下烛火已经熄灭，桌案冰凉。墙上一幅《百花迎春图》，春景璀璨，空气中若有似无花香阵阵。这幅画自司主入府便挂在此处，沈白见过数百回，而现在花景中原本空荡的溪水边不知何时多了两道人影。

*

松散的晨光透过树影映在苍兰身上，他盘膝坐在溪涧边，手腕间青筋浮起。

兰洵神君死前将所有的木灵气留在他身上，他守着世间最精纯的灵气藏于人间，期待与神君再见。可再见，竟不想是在妖族妖气横生的荒芜间。

“苍兰，我是妖，你是神君法器，从此这世间诞生的灵体苍生劳你多担待。”

覆雪无主，又岂知苍兰苦。

他护天下器灵，却再未得神君提剑引灵，做不得神君手中剑，剑中灵。

他以为一切终了，等了百年，未想到会等到神君再次借自己灵气。

苍兰把手臂垂入水底，四指并拢成扇带起层层涟漪，引残存在水底水草间木灵气入主经脉。苍翠的灵气宛如游鱼，缓缓注入他的四肢內府，他又从衣袖里掏出一束花枝，手指用力捻作粉尘。粉尘随风落在腕间，因灵气外泄而暴起的青筋缓缓消退。

覆雪舒了一口气，学着苍兰几日前语气冷冷道，“不知道是谁告诫我，没有剑主的器灵离开花涧洲会消散。还那点灵气维持身形都困难！哼，现在全还给你。”他学得惟妙惟肖，神态把苍兰逗笑，“你这话说得倒有几分从前状态。”

覆雪见苍兰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想再搭理他，转身缓缓步入溪涧，随着溪水淹没身躯，溪水与皮肤逐渐交融，晨光穿过他身体照射在溪石之上，水面波澜渐停结起一层冰霜。

覆雪泡得舒心，半梦半醒间天空响起沈白声音，“大人？”

断晦司的校尉总领沈白肩负府内安全，听见他声音，覆雪知道昨夜之事已有眉目，转身与岸上苍兰对视一眼。

须臾间，溪水破冰，冰霜消融，又是一片百花争艳春景。

*

沈白吓了一跳，覆雪头发湿漉漉搭在肩上，浑身撒发着尚未消散的雪意，毫无预兆出现在《百花迎春图》前。他心里有一杆秤，在司主救下他甚至给他寻找新的器灵时，他就知道什么该问，什么要随自己死亡带进坟墓。

“大人，属下连夜审问犯人，长遂人士，干刀尖上舔血的活计。有人雇他替府里校尉张浒，张浒这几日正缺灵石，早食在汤饼摊上说漏嘴，他借口自幼心慕修行之人口中器灵，给了张浒一锭金子买下今日当值。”断晦司牢狱中多为器灵，除了布下符文阵法约束器灵，并不会特别查验府中来往人，这招瞒天过海最后被发现也全因为张浒对自己武器疼惜，不愿意借给代替自己的人，没有佩剑，这才暴露。

“在张浒家中我们找到他的尸体，张浒因心里不安，将黄金裹着棉布埋在地里，我们挖出来时能闻到草药味。”沈白从怀中掏出裹在棉布中黄金递给苍兰，苍兰接过在鼻子下闻了闻，酸涩的草药熏香夹杂一点香甜脂粉味，他记得沈白佩剑入魔时也依稀有这股奇异香甜脂粉味。

他看向沈白，果然从来冷言孤傲的剑修此刻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我连夜审问，又将赤锦困在符文法阵中清神，只求当年真相。”说着口含热泪跪倒在地。

一面是死去器灵墨骨入魔真相，一面是赤锦安全，这一夜沈白几乎在恐慌与责难中挣扎前行。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当年墨骨在何时何处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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