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正如萧衡所说,明州府设立诉状处,几日之内络绎不绝,大有还要持续许久的样子。他与萧怀远留了下来,这样一待,竟然又是一周。
过永州已经属北,这里那里,总归与南方有着许多不同。周灵在某次起床时,耳朵一嗡鸣,整个人也变得昏沉。
也许有和萧怀远彻夜长谈那次的原因,当时并没有什么不适,这样不讲理地后知后觉地将过错安插在他身上也莫名说不通。不过谁管呢?她偏是要这样。
然而之后,她几乎也没再见到过他。
客栈二层外围了一圈儿的回廊,不算宽敞,两个人肩挨着肩走过,尤其在这样阴冷湿重的下雨天,就是走来一个天仙似的人,也不觉得这段相遇有多美妙了。
丰州不比明州,永州倒不好说。周灵不是无故伤春悲秋之人,看到雨就忧郁,看到雪就茫然。外面猛兽般的雨雪,茶馆紧闭门窗,她与小柳儿静静挨在一起,什么都不用说,各做各的事,或者小柳儿看她清点算账,那也会觉得是一种饱满的幸福。
原先她以为自己追求的就是这种安稳的生活,纵使心里有恨,然而每时每刻都要想起来吗?恨一辈子吗?不解决掉这个问题,不找出真相、凶手,就夜不能寐、辗转难安吗?所有的东西都要排在它之后吗?
好像没有。
什么都不做呢?她一开始确实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如果有机会,她会一辈子甘于自欺欺人的忘记吗?
好像也没有。
她既要又要,利用了人还不够,还要有余地的后悔,就像现在这样。外面的雨声落进她的耳中像打鼓,重重轻轻,叫她不论往哪个方向偏都会被驱赶到另一条路。
短短两月,这样仓促而重大的转变许许多多,要去反反复复纠结的思考也有许许多多。周灵的思绪不可避免地飘远,以前呢?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应该是捡到萧衡的那个晚上。
如果没有遇到萧衡,或许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通缉令、当年的真相、还有她安安稳稳的生活。
但是没有遇到萧衡,她不会...
不会发呆到有人靠得那么近却警惕全无。
周灵回头道:“你来了。”
萧衡点头:“回来了。”
周灵:“还以为诉状处忙得脚不沾地。”
萧衡:“怀远在,他很擅长这些。”
周灵突然想起萧衡说的,斟酌了道:“你也不差。”
萧衡顿了下:“哪里看出来?”
周灵胡乱道:“就是知道。你为人沉稳可靠,做事也不会出错。”她视线下移,于是看见萧衡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萧衡摊开手掌:“药。”
“什么药?”
“怀远说,你的手有些发紫,我想是你初入明州,不大适应,便找了药来,两支,你们都拿去用。”
周灵一阵惊讶,没想到萧怀远还能发现这些。正要去拿,忽然道:“萧衡。”
萧衡兀然抬头,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便感觉手掌一阵痒意,周灵已经将东西拿走了,手缩在衣袖中。
难怪,天气这样冷。
他轻咳一声:“不进去吗?”
周灵摇头:“算了。”
“...怀远说,诉状过多,一时半会,或许走不了。”萧衡道:“我是说,若是你想回永州,就去吧。”
“红杏呢?”
“她要回京城,我带她回去;她要找黄玉良,我...”萧衡突然看了周灵一眼。
“她不去找黄玉良。”周灵道。
萧衡嗯了一声。
“不问为什么吗?”
萧衡慢慢抬眼:“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她走了也没关系?就是她跟着萧衡上船,过丰州,到永州小柳儿下船,到明州,在刘思源的宴会上差点奄奄一息,冒着他不在场的风险套了萧怀远那么多话,到头昏耳鸣,也没关系吗?
但是,按照萧衡的视角,在丰州劝他不要在意这件事的是自己,说着要走的人是自己,不要他的身份令的也是自己。
周灵不知道怎么做了,最后道:“我没想好。”声音细小如蚊蝇。
萧衡听见了:“不着急。外面冷,进去吧。”
他说着靠近,有点无奈的意思,周灵却看见萧衡眼下淡淡的乌青。她才后知后觉回想起,这一周,不仅是萧怀远回来的次数不多,萧衡更是没露过面。
“你什么时候回去?”周灵问。
萧衡道:“很快,不待很久的。”
“不休息吗?”
“现在就是。”
“不够。萧怀远不是可以做好吗?”
听到这时,萧衡轻轻笑了下:“嗯。诉状大多是刘思源当值时候积下来的事情,不难做。况且百姓都知道来的是他,要求一定要将诉状信送到他面前。这几日,他倒是比我还忙些,我只帮着做点小事。”
周灵:“秦升秦落?”
萧衡:“在帮他。”
周灵:“你父王的消息?”
萧衡:“没有。”
“秦升将密信送过去了,但一直没有回信。”闻言,萧衡有些黯淡。
周灵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道:“或许马上就到了。”
“或许。”萧衡应着:“你总是很乐观。”
“没有。”周灵有些别扭,从没有人这样说,她确实是不会安慰人,转了个话头道:“你有没有问萧怀远是如何找到你的?”
萧衡道:“他同我说了,说得不多。”
周灵:“怎么说的?”
萧衡:“威胁木二木三,听来了假消息,一遍一遍地找,最后秦升告诉他在丰州,就是在码头之后。”
周灵:“那他一开始是如何知道你在郢城的?”
萧衡:“木二木三说的。”
周灵突然想起,萧怀远好像没有说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老实说萧怀远是否信任自己,周灵还是持非常怀疑的态度;而他对萧衡,几乎是毋庸置疑的忠诚。他对自己说假话的概率比对萧衡说的大得多得多。然而,周灵将所有信息一拼凑,问萧衡:“他那时候,就知道你是被诬陷的?”
萧衡:“不是,是在悬崖上时。”
“他说,当时皇叔疑心,叫他在城门边试探我。你记得吗?他说我的长胜在勤政殿内,这是不可能的,我分明带到了殿外。当时在宴会上他就有些不自然,我了解他,这是说了谎话。”
“这时候他便着手寻我,不过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直到木二木三和他说,郢城有传言,他便只身过来了。但是当时在悬崖边的,不止他一人。”
周灵一惊,这样一想,他倒真的不容小觑,分别编了两套真真假假的说辞,这下更是不知该从何分析了。
萧衡接着道:“虽然他是独自来的郢城,但是明面上,他要捉拿我也是奉的皇叔、萧义景的命令。有人阻拦,或者他也是想来杀我,或者他是皇叔派来监视萧怀远的动向,毕竟木二木三始终是他的人。他就是那时候觉得,另有隐情。”
周灵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没注意到萧衡一直盯着她看,一回神,四目相视,她别过头,又听萧衡道:“再之后。”
还有?
萧衡:“他说,木二木三实在不可靠,便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眼线。他早年游历各处,做到这些不难。有一点,孙泰背后的人的确是他。他来丰州不成就开始怀疑木二木三,于是找到了孙泰,也逼着他在南蛮疑似入侵郢城时要求他驻守丰州。”
难怪,这样就说得通了。萧怀远果然没说实话,周灵边想,一边无意识地点头,却见萧衡抿了抿唇。
心里一咯噔,她问:“又不对吗?”
萧衡道:“我了解他。他谨慎,甚至可以到多疑,传递战争情报就看得出来,不到想到绝路,期间无数可能,他都要去试着推测。木二木三是萧义景的人,抓我也是他的意思,为何还有不相干的人在监视他?不论是萧义景有所察觉还是木二木三欺骗他,怀远,都不会再相信他们第二次。尤其是第二次他们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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