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烛火和煦，古乐绕柱而升。

殿中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杨芮坐在位子上，气压很低，周围识相地不来搭话。

她靠在椅背上，闲来无事地把玩着酒盏。

周身是一些悉悉索索的交谈声，女眷们有可以相聊的话题，她听这些总是提不起兴趣。

杨恒自知坐在殿里众人难免拘谨，于是说了几句贺词，便随着杨岁行离开。

这可使她难做了。原本杨芮是想去找崔明溪一叙，只是杨恒才刚刚离开，她作为郡主，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在位置上干等。

桌上放的吃食虽多，可难免因为宴席需要提前准备，并不似刚刚做出来好吃。

杨芮托着腮，侧头看向男宾。

那一侧倒是热闹。

及人之间多为同僚，一同在朝为官，话题多得数不胜数。杨芮在其中看见了城西李氏李良文。这老夫苍老许多，看着兴致缺缺，身旁有年轻人上前敬酒，他也只是应付着笑笑，喝几口就作罢。

年轻人识相的很，见状也就讪讪离开。

李家李元亮在上弦湖事件第二日便被抓捕入狱，至今还未从狱中释放。

听说李良文为了这个逆子，不惜动用祖上关系，亲自去刑部要人。

刑部尚书左右为难，只能应和下来，保证只要查清案子，定当放人。

只是查来查去，这个案子到如今毫无进展。

好巧不巧，上门抓人以及审案的，正是小侯爷卫璋。

杨芮都快以为这是在给她出气，特意拖着。

杨芮视线转移，落在与她着色相同之人身上。他周围并无敬酒者，神情淡淡，只是拿着筷子与身旁人浅谈几句。

那身旁之人，倒是有些眼熟。

源城中，杨芮遇见过此人。

那时，她以为是城西李家的儿郎，谁知并不是，只是平平无名一人。

现在看来，倒是有些不像。

李廷钰身着鹤纹纺锤长袍，料子并不廉价。朝中能穿上沅州商合所制绸缎，并不多见。

他举起酒盏，轻抿了一口，放下酒盏，侧身回着卫璋的话。

二人低声交谈，到有几分熟络。

大殿正中烛灯忽灭，几道倩丽身影踏着香粉从侧门飘入。台面上莲花开放，舞女伴着乐翩翩起舞，殿中顿时只剩下鼓乐。

舞女忘我地跳着。

虽是注视着舞蹈，两侧宾客各有各的心思。

这个时候，杨芮观察到了一点。

令她意外的是，卫璋很喜欢舞乐，此刻却撑着脑袋，偏头瞧向地殿门外。

有什么好看的？

杨芮也看过去，殿外只是雪。

雪花将宫墙模糊，青瓦红砖在雪色下模糊了边界，一层层屋檐延伸出去，没有尽头。

“郡主。”一声轻唤将她拽回。

身旁站了位蓝衣宫女，见她回应，宫女弯腰低声道：“您要的吃食准备好了，是否送到您丫鬟手里？”

“不必。”杨芮放下酒盏，大殿中已有护卫守着，她离开一会儿倒是不碍事。

宫女朝她疑惑地眨眨眼，杨芮轻轻挽上她，轻声回：“不必，姐姐告诉拿给我便是。我是要送人的。”

“如此，郡主这边走。”

杨芮点头，跟上宫女离开了太和殿。

殿外有些冷，一阵风就能吹散身上的热气。她缩了下脖子，跟上宫女去取食盒。

宫道上寂静非常，皇宫之中人气少得很。成荣帝一直未曾立后，宫中只有一位妤嫔和几位算不上的贵人。

这种宴席，都不会出面。

朝中不是没有大臣上奏，请求立后。只是成荣帝一直推辞，不肯立后。

宫外也不是没有硬塞进来的人，只是近不了皇帝身。

路两侧渐渐有了异色，梅枝托起几株梅花，枝条灰败，梅花却开得盛。殷红的花瓣用力伸展，花蕊上落着些雪片压弯了花托，却依旧抖抖不倒。

亭角忽地响起宋云珩的声音：“杨世子？”

杨芮一顿，倏得停住脚步。

宫女见她停下，一并停住，站在她身侧。

“宋女官别嫌弃，世子听闻殿外还有官人在侍奉，食材剩下也是浪费，于是叫尚食局顺手做了些。这些都是刚取来的，正热着呢。”

停了很久，才听她低声说：“世子费心了。”

杨芮躲在树后，悄悄伸出头。

亭下有两人，宋云珩红衣很好认，另一人站在台阶下，看着背影应是杨岁行身边侍从。

“宋女官拿着吧。长公主还在与陛下商议，您可以在前面亭子里用一些。”

宋云珩垂着眼，半晌才接下，“替我谢过杨世子。”

雪落在肩头，她看着手里的食盒，长时间未动。

侍卫转身，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杨芮转过身来，后背靠在墙上，眼里泛着惊讶。

她竟然发现了这等秘密。

这份惊讶在看清阶下人之后，一瞬间转变成疑虑。

她舒展的长眉缓缓蹙起。

台阶下，雪中立着一人，身姿颀长，清瘦如竹。

自是不必仔细辨认，这等着色，再无他人。

杨芮细细看他，启唇无声道：“你怎么在这？”

灯盏落在侧脸，他轻轻晃了下手中竹管，算是回答她。

阶下雪面上落满花瓣，卫璋站在那里，微微仰头，未曾说话。

杨芮回头看了眼，亭外已无人影。料到宋云珩已经离开花园，这才安心，又对宫女道：“麻烦姐姐直接将食盒送给宋女官。”

“是前面那位女官？”

“对。”杨芮点点头，送走宫女之后，悄摸摸地走了几步，提裙下了台阶。

这段路走得很快，杨芮几乎是跳着往下走，有灯光照拂，她脚下很稳。

“小卫大人找我有事？”

卫璋迎上她探究的目光，依旧温和：“在太和殿没有找到郡主，便一路走来了。”

杨芮停在他几步之外，疑惑地看向他手心：“找我？这是给我的信？”

他摇头，垂眼看着手里摩挲的竹管，“这是给陛下的。”他抬眸，递过竹管，声音很低：“当下，只有郡主合适递上去。”

他虽是面对杨芮，眸子却向身后一瞥。

杨芮顺着视线看去，宫墙拐角有道人影投在石板上。身段不高，不自觉地弓背弯腰，长袍官服，未带官帽。

有几分像是今日宋云珩所说的黄门使。

清晰明了，卫璋被人跟踪了。

杨芮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挑了下眉，接下竹管，打趣道：“真是难得，小卫大人还有时间给我带信？”

卫璋低着头，视线落在她肩头：“不过是一些追随者罢了，没有找到郡主。在下见到了，便给郡主带来。”

他接的很自然，像是两人随口调侃。

杨芮轻哼一声，“话说得真好听。”

“今日万寿宴可还称心？”

“称心倒是没有，顶多没人故意为难。”她低头，手指麻利地拆开竹管，一边道：“说到趣事倒是有一件。”

“何事？”他问。

纸张已被展开，墨迹大片晕染，却依旧能看轻字样，她随口道：“阳陵侯夫人今晚同我讲，这偌大上京，竟然没人能管束……”

话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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