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夷战争结束的几年后，高杉晋助在吉原遇到了一个不满二十岁的月见萤，只一眼他便知道那不是他们家的蠢货。

那天她掩护着抱婴孩的女人离开，差点被追捕的百华抓到，慌不择路之下躲进了他的雅间。

以指尖抬起她的下巴，高杉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摔进他包厢的女人。

熟悉的眉眼，除了发色染成棕红，略显青涩面容几乎跟记忆中的人重叠，可也只是几乎而已……那双深琥珀色的大眼里头却全是恐惧和惊怕。

不是她……他们家那个连奈落三羽都敢单挑的蠢货，怎么可能有这么软弱的眼神？

月见萤，一个从小长在吉原不曾见过外面天空的游女，原百华的备选，后来被凤仙看中培训成顶级的艺伎，只招待最高等的客人。

不是她，但名字和那张没妆点的脸却几乎一模一样。冲着这些，高杉不介意日行一善，给她一条出路。

出乎意料地，她拒绝了。

“妾身有记忆起便在吉原，十多年没踏出这里一步，外面的世界并不比吉原安稳，妾身已经……没有在阳光下生存的能力了。”

她望着吉原的上空的天花，温柔地笑着，眼神平和，没有哀伤。

“高杉大人，很遗憾，妾身……并不是你真正注视着的那个人呢。”

呵……当然不是她。

那个混蛋不会有这种消极的想法，她一直坚持自己长在阳光下，哪怕在地狱里，她也能笑着杀出一条她想要的路。

再次见到她，是在好几年之后。

那个在他下属枪口下怕得跌坐在地上的女人依然是那张刻在他记忆中的脸，发色已褪回墨黑，但依然窝囊。

“我是卖鱼的，在市场杀了十年鱼，我的心跟我的杀鱼刀一样冷，脸跟死鱼一样僵……”

那道嗓音镇定而平稳，完全跟她腿软得站不起来的外表不相符。

原本离开的脚步骤停，高杉猛地回身，凌厉的独眸盯着那抹背影。这种不顾他人死活又信口而来的说话方式他太熟悉了，那分明就是他认识的混蛋。

“又子。”他淡淡地唤了声，免得暴躁的下属被气得失手把那个蠢货毙了。

没办法，那蠢货气人的本领比她的剑术还要高超。

女人循声看了过来，五官精致，眉宇间漾着英气与生机，面容终于与他记忆中的那人完全重合，那双眸子里头只有好奇与藏得不算好的打量探究。

“啧，这副窝囊的蠢样真不像你啊……”

二十五岁的月见萤，在一夕之间成为他们最熟悉的样子。

当所有的信息和她转变后的行踪都被查清楚后，高杉晋助猜想过无数个可能性，唯独没想到命运比他们更有想象力。

月见萤永远25岁的谜团在她从过去岁月里归来后稍微有了些头绪，高杉看着那个啃着米饼的傻瓜，只想叹气。

自己身体的怪状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跟他说她毁灭世界的宏愿。

高杉在那一瞬间，想到的只有松阳。倒也不是说他们有多像，这家伙跟松阳还是差得远。只是，那双眸子同样的温柔，行事却同样的有主见和不顾别人死活。

他应该生气并且讽刺她异想天开，但对上那张笑颜，他只想加入。

她能做到的。

莫名其妙地，高杉有这种预感。永远25岁的阿萤，一直都是他们生命中的奇迹。

当然，在后来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后，高杉人生第一次有后悔的情绪。后悔没在她说毁灭世界的时候先问清楚，或者说，先毁灭她。

还好，虽然过程曲折，但有一个好结局。

那场大战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撇开月见萤敲开了那两个巫女的家门。

“他……还在吗？”

沉默了许久后，高杉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虚因龙脉而生，现在龙脉已经认了新主，那个人……无论是哪一个他，绝对是消失了。但不用难过，那也是他数百年来的期盼。”百音姐妹对望一眼，中肯地道。

“是么……”

高杉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感觉，痛苦、失落还有遗憾交错，但最后与松阳老师的道别却安抚了这一切。如今他还不能做到完全释怀，只是那种如野兽般想要破闸而出的恨已然消散。

一起来的坂田银时与他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有黯然，却也有一丝十多年来的释然。毕竟前路，已有老师的期盼与家人同伴的相随。

“呐，”确认了松阳的事，坂田银时忽然问道，“那……现在那家伙会跟虚一样吗？”

高杉心神一凛，他们家那倒霉的蠢货……好像就是龙脉的新主人。

“不知道……”百音姐妹老实地道，“古书不曾出现过真正封印龙脉的记载，但……若她真的做到了，也许已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

“神明么？”高杉低哼了声。

想起阿萤被翻旧账训斥的时候嘚瑟地指着自己让他们喊神明大人的蠢样，高杉和银时各自抱胸，不约而同地讽笑。

百音看了一眼两人，迟疑地透露，“人神的话，若没有专属的神社供奉，很快会消失……或者回归于天际……”

两人一惊，银时连忙摆摆手，直接地否定这种可能性。

“诶，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这种事情得说三次！哪有神明大人大刺刺地宣扬自己这么掉价？她才不可能是那种升天的命……就是挂掉也只会去地狱而已。再说，她家就在这里，我们也在，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啊……啊哈哈，哈哈……绝对不会的……她哪里也不会去！”

刻意提高的音量越来越低，说出口的话越来越没底气，巫女们甚至不敢直视他们。

绝对不会……吗？

高杉脸色晦暗，他从来没银时那么天真和安于眼前。哪怕阿萤多次保证她的身体会慢慢恢复，她会很有福气地活到儿孙满堂，高杉还是会暗地里查核很多资料，去确定他想要的答案。

只是……好像比起蠢货的笃定，那两个巫女的话更有可能是真的。

“归于天际……哼，那可比去地狱麻烦多了。”走下那条长阶的时候，高杉沉声道。

似是跟自己说，也似是提醒那个心不在焉地搔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走路已经同手同脚的发小。

高杉晋助生来就不是一个坦率的人，傲娇也好，闷骚也罢，他所有的心思都藏得很深，哪怕对着最熟悉的人也十分别扭。每每心中想的是这样，但说出口的话总是不中听并且说成了那样，就算被人曲解也不会去申辩。

严格来说，他们几个松下村塾出来的都是这种性格，连胧和信女也不例外。嗯，信女大概能好点，可能是女孩子的关系。

还好就是这么几个人，总能穿过所有言语的表象，精准捕捉他们的真实意思。

当然，月见萤是例外。尤其是对于高杉来说，这家伙是不能绕弯的。从小时候起，她对他所有的别扭都是直球击破，顺势直白回击，完全无视他丰富的言语组合，自以为是地捡能听得懂的来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为了怕她再脑补出各种奇怪的想法，高杉很早就放弃了对她口是心非……

这么蠢的女人，不说白点怕她听不懂，更怕她理解为啼笑皆非的意思。例如，她坚持他跟某个不成器的白痴是真爱什么的。

所以知道她瞒着他们关于自己的一切并差点无法挽回后，高杉就气得揍了她一顿并且要她立誓再也不会瞒着他任何事。

当然，瞒着另外两个蠢货的话，高杉表示他可以不介意。

这样推算的话，要是直接问她……她应该会跟他坦白，神明的结局什么的。

可是，光坦白有用吗？阿萤对于未知的事，向来都是乐于亲自去摸索实践，没什么可靠计划。

嘭的一下脆响，高杉骤然回过神，懒懒地靠在门框上看向庭院中闲得踢石子进池塘的人。

大战后余韵犹在，他和胧暂时留在江户，阿萤和辰马也被拎了过来商谈后续追捕天道众余孽的事，一起住在佐佐木家这座不算大的别院里。

月色在她身上蒙上淡淡的薄纱，那身粉色樱花印纹的和服衬得人越发朦胧，唯有那头如瀑的黑发在月华中鲜明。

她好不容易拥有的长发，别人扯一下都会被揍，谁也不能例外。

“晋晋，月色真美，我给你跳个舞吧~我也曾是专业的春节表演嘉宾哦~幼稚园的时候。”闲得踢脚的人回头看到他，顿时笑了起来。

他的嘲讽还没表达，她已毫不在意地舞动了起来。

双手轻抬，她的舞步简单优雅，每一个旋身都扬起衣袂，身姿轻盈如同将要乘风而去的辉夜姬。

传说中踏着月色归于天际的神女……么？

高杉眸色一凛，蓦地上前抓着她的手腕，把人往房内拉去。

阿萤愕然，被他拉得踉跄，脸色一垮，“跳得这么不行吗？登势婆婆特意教的，还说让我和小神乐去报名街道明年夏日祭的神乐舞呢……诶？”

高杉径直把人甩在被褥上，在她反应过来前把人困在身下。

黑发凌乱铺洒，双手被他扣在头顶，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没有一丝亮光。

“晋……晋？”阿萤眨了眨眼，嗓音轻柔，带着一丝疑惑，愣愣地望着他。

他垂眸，视线锁着她，独眸深幽莫测。

被困在他身下的人完全没有防备，哪怕他们的姿势暧昧至此，他甚至能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晦暗危险的神色，但她眸底却全是纯粹的信任，干净清澈。

被这种目光注视，他的心尖无法抑制的发软。

良久后，轻叹着低头靠在她肩膀，高杉放开她的手腕，语带无奈，“阿萤你啊……长点心眼好吧。”

他扣得不紧，但凡她有点戒心，或者稍微有点下意识的反抗，都能轻松挣脱。可她没有，乖乖地被他扣着，连本能的反抗也没有。

这样的她，让他根本无法做任何会破坏这份信任的事。

阿萤偏头笑了笑，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

“……确实有点不爽。”

这副蠢样怎么下得了手？看来……要让神明属于人类大概不是他能做到的了。

高杉撑在她上方，安静地注视着她，忽然低下头轻吻她的额心，不带一丝杂念。他轻声道，“阿萤，跟我去宇宙吧。反正你在地球也没什么事，还不如跟我去做些正经事。”

【若没有专属的神社，会消失……或者回归于天际……】

呵……那就看看吧，要是有任何东西想要她归于天际，那他就把她带到天际之外。

阿萤想了想，很认真地问，“唔……要去很久吗？我不讨厌宇宙旅行，就还是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是么？”他挑眉。

“我也算是走过星际，但还是最喜欢地球，这里是我们的家。”当夜兔的时候，她还住过其他星球，可最舒适的还是自己的故乡地球。这里有她想要的一切。

“是么？”高杉嗤笑，指尖勾开她颊边的发丝，“阿萤，你想要留在银时身边么。”

阿萤表情微愣，眸底难得浮现迷惘和挣扎，她自己都没理清的感情线，很难启齿。但，高杉知道她会跟他说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阿萤才抬眸，轻声道，“呐，晋晋……我喜欢你们，也喜欢歌舞伎町的大家。但……就跟你一样，那个笨蛋总是比所有人都让我们心疼。我想，我比喜欢还要更喜欢他一些……”

高杉比谁都理解她的想法，因为他们一样，或多或少都让坂田银时那个笨蛋背负了一些应该由他们来背负的痛苦。这些不是如今释怀就能当不存在过的，所以才会心疼。可那个笨蛋完全不管这些，对高杉他从没放弃，对她更是全方位的保护。

“可即使这样，我也没有非留在他身边不可的想法……因为那家伙就是个胆小鬼，而且身边已有很多人了，他能被大家所爱，已经很幸福和满足了吧。对我来说，身边有没有他，我也依然能过得很好。只是……好像还是有些不甘……”

因为这种不甘，她在决意离开之时才会干蠢事，不想要留下一丝遗憾。也因为想要的答案已经无声地得到了，所以她也不执着，放手对她来说并不难。

说到底，她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阿萤笑着这样对高杉总结。

“就这样放弃的话可不像你……”高杉轻讽。

他不清楚这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打算深究，但那个笨蛋每次说起她都不自在的样子……高杉眼底泛起淡讽，手痒地想要推一把。

“啊哈~别太了解我嘛。”

他低头看着她，语调难得不带一丝讽意，非常的温柔，“你可以要求更多的……阿萤，别什么都纵容我们啊……你可以向我们要求更多。”

这个他曾憎恨到恨不得毁掉的世界上，只有她可以这样做，而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她跟老师一样，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老师奠定了他们人生的基础，而阿萤则让他们感受到生活并不是仅仅活着，未来应该有很多欢乐和期待。在他们的人生里，她给予他们最纯粹的温柔，甚至不曾索要过任何回报。

如今，她是曾经最美好的一切的具象化，她只要存在，便代表那些美好真实存在过，她还灿烂如昔地笑着，对于他们来说已是奇迹。

阿萤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些疑惑，“可是，你们给我的一直很多啊……”

她很清楚，自己得到的，远比她付出的多。在这个她不曾喜欢的世界，是他们率先伸手接纳她，把自己能给的都分给她。因为他们，她才有想要回的家，才能在这条可爱的街道上拥有新的家，有很多善良的人们关照，感受很多很多的爱。

“晋晋，我拥有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还多呢。我可是不吃亏的女人哦~”想到什么般，阿萤笑得不怀好意，揶揄道，“啊，我听说又子和武市先生他们会在地球待命，所以……晋晋是怕寂寞了吗？哎，早说嘛，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哦，偶尔回来地球充充电就行。”

阿萤看得透彻，又子大概从来没真正理解过高杉，可哪怕这样她依然死心塌地追随。很伟大，可是高杉对她跟对小女孩的保护一样，从不以看女人的眼光看待，估计以后也很难改观。也许等又子确切成长之后，会有其他结局吧。

这样想的话，高杉去了宇宙海真是挺寂寞的……

没好气地嗤了声，高杉翻身躺在她身边，“别把我跟笨蛋相提并论。”

更需要她，从很早起就会下意识地追着她身影却不自知的那个人，不是他。

她自然地靠在他身边，像很多年前一起躺在院子边的走廊看星空那样，“我是认真的哦，现在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了。”

“你还是别有了……”她每次正经做的事都混得很，高杉懒得翻她的旧账。

阿萤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她做的都是正事好吧。

“晋晋，别担心……我们都会回去的。无论多久，等我们做完想做的事，我们一定都会回到那个最初的地方。”

也许他们每一个人，包括她，在前行的路上都会有无数牵绊，未来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但他们的归处早就深刻在灵魂里。

高杉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