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九月的子夜已没了夏季的燥热，庭院角落的耳房中，方桌上的白烛已燃了几个时辰，此刻只剩小半截还立在上面，发着微弱的光，墙边的窄床上，郗瑶盖着一张薄被已然入眠。

邢寂站在窗外，侧耳细听着房内郗瑶均匀的呼吸声，确定她应是已经熟睡后，便向身后某处扫了一眼，随即打了个手势，侍卫阿铭就从暗处悄然出现。

“今夜看好她。”

话音落下，邢寂转身走向隔壁。

身后的阿铭脚尖一转，旋身靠在了耳房木门旁的砖墙上，隐在黑暗之中开始闭目养神。

……

“咯吱——”

隔壁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萧云衍抬眼看着走进来的邢寂，又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那枚飞镖，对着他沉声道：“都安排好了吗？”

邢寂：“主子放心，已经在苍泉馆那边留了两个暗卫，另外几人也已经按照您的安排派了出去。”

萧云衍“嗯”了一声：“方才咱们离开后，沈怀璋那边都干了些什么？”

邢寂：“据暗卫所说，自亥时起，沈大人先是叫来了几名州府的官员，询问了一番近日里桐州州府与周边各州的人员往来。待到子时一刻，这些官员全部离开，沈大人却并没有就寝，反是又命人从州府大牢里提了几名人犯去了前衙的停尸房内。”

“停尸房？”萧云衍抬眸，“是安置那几名假衙役的那间停尸房吗？”

“是，据暗卫听到的谈话内容，那几名人犯应是上次剿匪时抓获的几个山头的山匪。沈大人让他们过去认尸，应是想知道这些人与那几名假衙役是否相识。”

听着邢寂的汇报，萧云衍将飞镖放到桌上，眸色愈发幽远：“看来沈怀璋已经开始调查那几名假衙役的身份了。”

那夜在苍龙山上时，他问了沈怀璋和徐峰二人有关衙役袍服用料之事，两人当时皆说按照规制，衙役袍服均是用棉麻所制，而非价格高昂的丝绸。

当时山上形势紧张，他们两人正与自己讨论该如何将洞中山匪引出，忽然听到自己的提问，一时都感到诧异不解。

直到山上天光大亮，夜里被派出去的苍县县兵竟然搬回来了几具衙役的尸体，两人震惊之间竟发现这些尸体身上的袍服是明显不符合规制的丝绸料子，恍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殿下并非凭空问起，竟是早就知道这山上还有这样一伙人。

思及此，二人也不禁开始疑惑：这些人是谁，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被人给杀了？

若真是某地的衙役，可身上的这料子却完全不符合规制，律法早有规定，官员袍服不得超出规制，否则当地官员会受到重罚，就连富庶的桐、擎州府也不敢违着律法行事。

若身份皆是假冒的，那他们这身用来遮掩的吏袍又是从何处仿制的呢，仿得也太像了…

另外，按照县兵所说，他们身上再无其他能证明身份的证据了。

到底是伙什么人呢？

沈怀璋和徐峰本以为这个问题会困惑他们许久，却不料太子殿下走了过来，并忽然将一件东西亮到了他们眼前。

竟是一块衙役袍服的衣角，看这衣角的边沿，还像是……

像是被利齿咬下来的。

沈怀璋盯着这块碎布，不禁发问：“敢问殿下，这块布料是从何而来？”

虽听出他声音中明显的困惑，但萧云衍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走到了几具尸体旁边，用手中长剑逐一挑起了他们的衣摆，直到发现了一具尸体衣袍上有明显的缺口，便拿着那块碎片与那缺口合了上去。

碎布块的边沿与衣袍瞬间重合，沈怀璋和徐峰二人满脸震惊，萧云衍就是在他们的惊呼声中开了口：

“这是从杨夏村村长家的那条狗的口中发现的。”

是被他留在杨夏村的阿尧和侍卫阿铭，从那只被打死的狗口中意外发现的。

那只狗是被山匪打死的，而这块碎布便是那只狗在被打死之前，为了护主而奋力从凶手身上咬下来的。

也就是说，眼前的几具尸体，并非简单的假冒衙役，还是参与当日屠村的凶手。

且极有可能，他们就是这伙山匪的首领。

毕竟，在屠村之后，普通的山匪怎会有机会驾乘着品相不错的骏马，要跑去州府。

还有，山上炸死的那些人衣服破旧，而这几人则是穿着用丝绸仿制的崭新官袍，并携着一块能让跛脚驿夫相信他们身份的擎州令牌。

只是此刻，这几具尸体的身上，那本应该有的令牌却根本没了踪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另外，据跛脚驿夫所说，他跟着几名假衙役过来时，只有那名壮汉因着看见停在张家门外的马车而直冲张家而去，其余几人并未进入村舍，反而是从隐秘的小路偷偷上了山。

那他们极有可能是想尽快上山通知洞中的人，却不料遇上了什么人，叫人给杀了，并从他们身上拿走了那块令牌。

会是什么人杀的呢？

跛脚驿夫说不是他，如若真不是他，那就可能是阿尧跟丢的另外一伙人。

而这伙人，极有可能也是向山洞中射去炸药的人。

这些人会是谁呢？又为了什么要将山匪置于死地呢？

他们拿走那块令牌，是为了隐藏什么不能被自己发现的证据呢？

“呱——”

窗外突兀的鸟叫声打破了萧云衍的沉思，屋内的烛光映在他扬起的眼中不断晃动。

直到鸟叫声消失殆尽，杂乱的思绪被压下，他这才起身将桌上的飞镖收到了包裹之中。

“邢寂，这几日让暗卫盯紧桐州州府和苍县县衙，另外再派出二人前去擎州，给我盯紧陈施穆。”

“是。”

————

这一夜，整个府衙里的烛火亮了一夜，除了耳房内的郗瑶像是陷入了沉睡，其余人都像绷紧的弦一般，根本松散不成。

直至第二天，朝阳初上碧空，耀目的阳光刺破油纸窗射进了屋内，萧云衍在光亮中刚睁开眼，就听见了院外的轻微动静。

他喊来邢寂，听邢寂说沈怀璋一大早就候在了他的门外，随即起身穿衣洗漱。

门外的沈怀璋见太子殿下已然起身，低声吩咐厨房的人将备好的早饭呈上来。

辰时一刻，待萧云衍用完早饭，沈怀璋便引着他去了桐州府衙内的一间停尸房。

这间停尸房里，正停放着昨日他们从苍龙山上带回来的那几具假衙役的尸体。

萧云衍想着夜里邢寂的汇报，眸色微闪，随即抬步走了进去。

甫一进去，就瞧见里面已然有了两个约莫四十岁模样的男人，只见其中的一名仵作趴在一张停尸床边，正拿着工具仔细查验着这些尸体身上所留下的伤口，另一人是个书吏，他站在仵作的旁边，一只手拿着按照刑部印发的“验尸图格”，一只手执着笔，正按照仵作的喝报填写几具尸体的情况。

萧云衍走进门内，先是稍稍扫了一圈停尸房内摆置，而后借助着这几个尸体的体型差异，一眼辨认出那个在驿馆冲撞过他的醉汉，提步走了过去。

醉汉的身体趴在停尸床上，背部朝上，他身上穿的那件几近崭新的衙役袍服已经被仵作用刀划开，露出了背上那个被飞镖刺穿的伤口。

“沈大人，这几人的身份可确定了？”

沈怀璋：“禀殿下，微臣昨夜回来之后，便提审了几名还留在州府大牢里的山匪，让他们认人，只是那些人皆称不认识这几人。臣怕他们说谎，将他们带回牢中后，便命狱卒用了刑，但这些山匪仍然坚称不认识。狱卒后来欲加重刑时，不成想有几人没抗住已经死了。”

“都说不认识？”萧云衍皱眉看向沈怀璋。

沈怀璋也一脸沉色：“确实如此，审了一整晚，那些山匪坚称不识。”

都不认识？

提了几个不同山头的山匪竟都称不认识？

萧云衍脸色不佳：“你审问的这几人在山匪中处于什么位置，头领还是小卒？”

“秉殿下，上个月抓来的匪徒中，首领皆在半月前问斩，剩下一些头目已被流放，如今牢中剩下的那些，皆是一些刚上山不久的小卒，这些人，或许，”

沈怀璋叹了口气，继续道：“或许，连那些头目的面都没见过。”

也就是说，仅从牢中余下的那些山匪口中，还是无法确认这几具尸体的具体身份。

本以为，借着他们与山匪的关联，很快就能查出他们到底是谁的…

想到这里，萧云衍脸色变得有些沉，他摩挲着手指，默了片刻，才对沈怀璋说道：“派人去隔壁两个州府大牢里，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山匪头目，若还有，即刻命他们带过来认尸。”

“是。”沈怀璋恭敬道：“殿下，微臣为避免遗漏，担心这些人又与官府有什么关联，昨日与各知县分别时便交代了他们回去调查近几日州府内的人员往来。”

萧云衍凝眸：“你告诉他们这些人的身份了？”

“殿下放心，如今知道他们与山匪有关的，只有微臣与苍县的徐峰大人，其余知县只知道这些人可能来自擎州，臣告诉他们这几人可能是恰巧前来援助剿匪的衙役，为知晓他们的身份，这才下令调查。”

“那到现在，可查到了些什么？”

沈怀璋：“臣昨日回来，便召集了州府的官员，调查一番后，州府这边只发现三日前有三名押送盗匪的擎州差役过来，臣知道后，便命司狱官员前来认人，但发现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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