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寻那两份协议送过来的时候,俞荷正在开会。
工作室每周一次的例会,今天开得格外热闹,原因无他,会上俞荷宣布要调整经营策略,换句话说,就是类似于齐阿姨那种需求模糊,预算不高且成交意向不明朗的单子就不用死磕了。
这个想法刚说出来就迎来了一阵乱七八糟的欢呼声,设计部那几个完全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样子,靳磊本人更是浮夸地抱头,满眼不可置信。
当然,和谐的氛围里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邝永明转着笔嗤笑,“小单不要,我们有大单吗?”
俞荷原本正和坐她左手边的楠姐聊天,听到这句话,她什么聊天的心思都没了,只觉得烦。
邝永明是去年年初入职的,当时俞荷是真的对他寄予厚望,觉得他专业技术扎实,谈吐也颇有想法,因此虽然他开出的薪资不低她也咬牙答应了。
设计部六人,资历最深的是楠姐,在俞荷最初的设想里,邝永明或许可以成为她能够倚重的第二人选,可现实发展完全相反,这人虽然画图确实有些功夫,可为人清高自傲,做事也毫无耐心,让他深化一下图纸细节都能甩脸,跟客户沟通超过十句话就不回消息。
想着一头驴一个栓法,俞荷对他多番忍让,能私下沟通就绝不当众批评,可这份忍让没换来任何理解,时间久了,他反而越来越自以为是。
她被迫要有全局思维,不能当众翻脸,可杨春喜就没这个顾虑了,翻白眼道:“你要是想要这种单子就自己去跟呗,装什么清高呢,说得好像你有那个耐心一样。”
“跟你有关系吗?”邝永明表情不屑,指尖的笔转得虎虎生风,“我跟你说话了?”
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楠姐试图打圆场:“唉哟,别吵了,这不是个好事儿吗?”
“算哪门子的好事?”邝永明丝毫不给面子,“一个能拿得出手的项目都没有还挑挑拣拣,调整策略,别调整到最后饭都吃不上。”
杨春喜实在忍无可忍,“你说这话自己不嫌恶心吗?那种磨磨唧唧的单子你谈过几次?自己拉不下脸去伺候,每次都要商务那几个谈好了送到你面前,你能坐享其成当然不想放弃了!”
邝永明这人阴阳怪气久了的,从来没有人这么当面让他下不来台,恼羞成怒到了极点,他把笔一摔,直接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他妈不干了行了吧!”
杨春喜愣了一下,完全想不到自己几句话就刺激得他要辞职,又想起俞荷说过新基酒店签约在即,最好不要在这当口有什么人事变动,她感觉自己好像闯祸了,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顺着她的视线,其余人也向俞荷投来了目光。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只剩下邝永明愤怒的轻喘,他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既不开口,也不离开。
从他再次跳出来开始,俞荷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她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柄,目光不轻不重地巡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脑袋里除了烦躁之外,还莫名其妙蹦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设想——
如果此刻坐在这里的是薄寻,他会怎么处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俞荷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大约在邝永明第一句话说出来之后,他就会面色平静地吩咐人把他丢出去。
真正的权威就是不需要辩论,只需要选择。
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工作室的确是缺人手,可相较于重新组建团队带来的麻烦,容忍一个刺头持续不断地挑战团队的秩序底线,好像隐患更大。
“我本意是为了工作室能有更好的发展。”想明白之后,俞荷放下杯子,“既然老邝不认可我的理念,打定主意要走,那强扭的瓜也不甜。”
尴尬的沉默里,杨春喜猛然抬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俞荷已经转过头,朝向身旁的周楠,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楠姐,你就辛苦一下,跟老邝对接,没记错的话,他那套三居已经准备封墙了?”
这话说完,她又求证似的看向宛如罚站的邝永明。
托薄寻那张扑克脸的福,她完全拿捏出了高深莫测的老板派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甚至有些理解这种行事风格了。
权力是补品,滥用是毒药,可完全不用,就是浪费了。
邝永明起初是没想到俞荷真肯放他走,听到这话不爽归不爽,可也没有半点后悔,本来他私下也在接触新公司了。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他抬脚离开,刚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许婉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后,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看着邝永明气势汹汹的样子,还小声问“怎么了”。
俞荷叫了她一声:“许婉。”
邝永明没说话,绕过她走了。
许婉眉头轻蹙,想起正事,“俞总,有一份急件。”
俞荷点点头,示意其他人,“各忙各的去吧,散会。”
所有人鱼贯而出,楠姐临走前拍了拍她的手,杨春喜和靳磊则是朝她暗暗比了个大拇指。
方才还热闹如菜市场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个人,许婉走过来,把牛皮纸袋放在桌上,“署名是一位姓孟的先生。”
俞荷猜出这里面装得是什么了,有些诧异,这才过去几天啊,效率未免太高了。
“行,我知道了。”她拿起文件准备回办公室,起身时发现许婉还一动不动,转过头,就看见她忧心忡忡的脸。
平心而论,俞荷不想失去许婉,可她是邝永明介绍过来的,如果她决意和男朋友共进退,她也没什么理由挽留。
思及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俞荷独自回了办公室,门一关,就迫不及待地查看手中的东西。
牛皮纸袋里装着四份文件,所有协议一式两份,薄的那两份是《合作协议》,盖得是集团公章;厚的那两份她掀开最后一张看页码,足有二十多页的《婚前协议》,末尾有一道龙飞凤舞的字迹,不加辨认也能看出来,是薄寻的签名。
她完全被这份《婚前协议》的份量震撼了,抓耳挠腮地翻了翻,发现整体涵盖了十几个部分,婚前财产、婚后财产、债务、家庭责任、忠诚义务......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家庭责任方面,薄寻确实如他所诉的那样,没有要求她在家庭方面履行任何义务,可除此之外呢?
——乙方承诺百分百配合甲方出席商务宴请、社交活动及家庭聚会。
——乙方承诺在公开场合始终保持符合甲方社会地位的得体言行与着装。
——乙方若爆出损害公众形象的丑闻,甲方有权单方面终止婚姻并提出经济补偿。
......
俞荷难以置信地翻到第一页,确认了自己就是这个作孽的“乙方”后两眼一黑。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态,拿起了另一份文件,A4纸不过几页,封面上印着体面的大字——正圆集团地产和酒店管理事业部与和花设计工作室战略合作框架协议。
很好。
这才是人看的东西。
俞荷仔仔细细看了许多遍,又把那几张纸扫描成PDF在网上找了律师咨询,确认权责界定清晰,风险规避周全之后,就收到了孟助理的微信。
孟助理:【俞小姐,若您对协议内容有异议,可以和我司法务专员对接。】
其实是有异议的,但俞荷觉得说了也没用,她自己都不想做亏本的买卖,薄寻那种资本家当然更不想。
想通以后,她回复:【不用了,我没意见。】
孟助理秒回:【好的,我会告知薄总。另外薄总让您挑个时间,双方先去领证,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俞荷:【他定吧,我随时可以。】
这次的消息过了三分钟才回,俞荷将两份协议收回牛皮纸袋,锁进办公桌的抽屉里,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拿起手机,然后就看到新鲜出炉的通知——
孟助理:【好的俞小姐,薄总会于下午两点出发接您去青翡区民政局,领证所需材料和流程我已发送至您邮箱。】
......
目光聚焦的那一秒,俞荷愣住了。
这是什么恐怖的执行力?
她说随时也不是指现在啊!
-
匆匆忙忙对付了一顿午饭,俞荷就赶到楼下的理发店洗了个头。
现在的领证手续实在简单,户口本都不用带,只需要准备身份证和两寸结婚登记照,身份证俞荷是随时带着的,可拍照的话,她不想让自己三天没洗的头发和衣冠楚楚的薄寻同框出现。
二月底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俞荷从理发店出来,把定位发给孟助理,之后便站在路口等待。
镜湖周边的商业区向来繁荣,俞荷站在公交站旁边的枯树下,人流车流来而往复,因此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年轻男孩骑着单车在她面前来回了三趟。
“你好?”
直到含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俞荷才把视线从手机招聘软件上移开,抬眼看,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年轻男孩扶着自行车把手,单脚点低,朝她伸出手机。
“......方便加个微信吗?”
男孩腼腆的表情已经明晃晃彰显出意图,俞荷愣了一下,心情顿时微妙了几分。
——要知道上一次被要微信,对方还是带着儿子儿媳来咨询婚房装修的中年丧偶老登。
不远处的路口,一辆黑色迈巴赫停下来等红绿灯。
薄寻原本在闭目养神,某个巧合的间隙,他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了三十米开外,站在梧桐枯树下的女人。
俞荷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羊绒大衣,头发蓬松而顺滑地披在肩侧,素净白皙的鹅蛋脸有一半都藏在挺括立领下面,而另外一半,正笑意盈盈地面朝一个还背着双肩包的小男生。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她目送对方骑车离开,脸上甚至流露出些许遗憾。
沉默片刻,薄寻又闭上了眼睛。
送走了审美不俗的青春男大,俞荷便注意到柏油马路上驶来的黑色车辆。
迈巴赫稳稳停下,驾驶座的孟助理下来,绕车半周为她打开了后座车门。
无论坐这辆车几次,俞荷都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资本主义的骄奢做派,她走过去,微微躬身朝孟助理道了声谢才坐进去。
车门关上,她没看身旁,只是拢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她花了大价钱做得柔顺护理,香波的味道可比这车里冷冰冰的皮革味好闻许多。
薄寻没有打算跟她寒暄,她也懒得上赶着找不痛快,整理好头发之后,就从包里掏出签好名的《婚前协议》递过去,硬声道:“你的那份。”
薄寻垂眸看了眼封面,接过去,随手丢到了副驾,依旧是没有说话。
车子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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