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赵逢根是站着走出的洗手间；

而用尽力气也没能站起身的苏勤书，则是被齐峰和齐鹃一人一边、搀扶着送去的急诊室。

……

这起近乎离奇的病房斗殴事件在医院闹得沸沸扬扬，险些惊动了派出所。

但事后，无论院方如何询问，蜷缩在病床上、脸颊红肿的苏勤书都只有一句话，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都是我们兄弟之间的家务事。”

他一口咬定只是自家人一言不合动了手，又态度诚恳地承担了所有责任，说自己不该在大哥面前提到以前不愉快的事。

院方看着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场面，最终也只能偃旗息鼓，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但对赵逢根来说，事情闹大了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他用这场疯狂的暴力，阴差阳错地向医生证明了自己的身板绝非常人能比，脑子肯定没啥大碍了。

当然，心灵上有没有受到什么打击，这不归医院管。

医院乐得赶紧送走这尊动不动就对自己兄弟拳脚相向的煞神，原本三令五申要他住院的医生这回草草给他做了检查，确定生命体征平稳，连“回家静养”这类例行嘱咐都咽了回去，几乎是催着他立刻办理了出院手续。

于是，第二天一早，赵逢根付清了最后一天的住院费，便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了医院。

只不过，等真的站到了医院门口，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他竟一时有点不知该往哪儿去：

回家？按苏勤书的说法，母亲的腿早已经好全，但越是这样，她越少不了要问苏勤书的事，问人哪去了。一想到这个名字，他就本能地抗拒。

思前想后，他最终迈开步子，朝着刘卫国之前跟他提过的家的方向走去。

刘家住在一片拥挤的工人聚居区，比赵逢根他们那片平房还要破旧几分。

低矮的土坯房连成一片，墙壁上布满斑驳的痕迹。但刘家的小院却有些不同，虽然同样狭窄，院前院后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柴火也整齐地码放着。

赵逢根确定是这家无误，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刘卫国的老婆，但人看着竟像有五十来岁了，黑发掺着白发，在头顶盘得一丝不苟。样貌平凡，甚至有些龅牙，好在一双眼睛温和淳朴，没有敌意，便显出点慈眉善目的温柔来。她小心打量着门外高大陌生的男人。

“你找谁？”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意。

“嫂子，我找卫国，我叫赵逢根。”赵逢根竟有点怕吓到她，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冲人和善地笑了笑。

女人一听，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和热情的神色，连忙把门拉开：“快，快请进！外头冷！卫国刚出门……我现在过去叫他，你先进屋坐！”

她说着，侧身让开，又朝屋里喊了句：“燕子，给赵叔叔泡杯茶！”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赵逢根注意到她明显一瘸一拐的跑姿，想起刘卫国跟他提过、自己老婆是个跛子。刚要把人喊住换自己去找，又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就是赵叔叔吗？”

赵逢根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从里屋探出半个身子。

她非常瘦小，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甚至隐隐透着一点青灰，嘴唇的颜色也比常人要暗一些，微微发紫。虽然家境肉眼可见的贫寒，但她身上那件碎花小棉袄却洗得很干净，整个人也打扮得齐整，梳着两个细细的小辫子，又大又黑的眼睛因为脸庞瘦削而显得格外突出。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逢根这个陌生的“巨人”，有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感觉。

赵逢根连忙放轻了声音，甚至不自觉地弯下点腰，生怕自己高大的身影吓到她，应声道：“哎，是我。你就是小燕吧？你爸常跟我提起你，说自己女儿可懂事、可乖。”

刘小燕听着，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招手示意赵逢根进屋。

眼看着她费力地抱起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暖水瓶，想要给自己倒水，赵逢根心里一紧，赶紧两步跨过去，大手接过暖水瓶。

“哎，叔叔自己来，自己来！你小心别烫着。”

他给自己和小燕分别倒了一碗水。

试了试水温，感觉有点烫了，稍微吹凉了点、才转手递给旁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女孩，说：“外头冷，你刚吹了风、别着凉了。喝点热水先。”

刘小燕乖巧地抿了两口水，突然小声问：“赵叔叔，你是我爸爸的领导吗？我爸爸说，你本事可大了，带着他干活，赚钱给我买药。”

小姑娘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赵逢根心上。

他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对“赵叔叔”的崇拜和感激，让他愈发羞愧。

他算哪门子本事大？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一团糟。

现在连拉砖的生意都很有可能也干不下去了——

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小姑娘齐平，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叔叔不是领导，叔叔是跟你爸爸一起干活的好兄弟。你……你最近身体好些没？”

刘小燕乖巧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细声细气地说：“老样子。不能跑，不能跳，不然这里就疼。”

她用小手指了指自己单薄的胸口，说完又笑“不过爸爸说了，等再攒点钱，就带我去省城看更好的医生。等病治好了，就可以和芳芳她们一起跳大绳了。”

赵逢根听得心里一酸，伸手想摸摸孩子的头，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掌弄疼她，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辫子。

“嗯，会好的。”他干巴巴地安慰着，心里却愈发沉重。

很快，刘卫国就和妻子一前一后进了屋，两人都气喘吁吁的，刘卫国那棉帽子上还带着寒气，看到赵逢根，他又惊又喜：“赵、赵哥！你、你出院了？咋、咋样了？”

赵逢根一摆手，“能咋样，我这身板，早就好了，只是医院一直扣着，拖到今天才放我出来。”

又道： “你就别叫我哥了，叫我根子就行。之前是在外头做生意叫习惯了，现在……”

现在这情况——他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小燕，欲言又止。

两人在炕沿坐下，刘卫国媳妇一声不吭地抱走了女儿，给两兄弟留下单独谈话的空间。

刘卫国却仿佛丝毫没察觉到赵逢根脸上的忧色，话没说两句，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根、根子，现在外头，拉，拉砖的人真是一窝蜂！我当时担心没，没生意，急，得不行……不过你、你那个表弟，真、真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还好他、他第二天就、就找着我了！”

赵逢根没想到自己躲到这都逃不开这阴魂不散的变/态，脸色顿时难看得很精彩。

可惜刘卫国明显粗神经，还在一脸兴奋地跟他说着苏勤书是如何安他的心，好像未卜先知一样聪明，还给他安排了新的“工作”云云。

“苏、苏同志说，等外砖，这生意眼、眼红的人多，干不长久。说、说你住院，正好歇歇，避避，风头，让、让我别急着张罗，先看看，市场。”

这确实像是苏勤书能说出来的话，满是为大局考虑的冷静沉稳——又能忽悠人。

“他还、还交代了我一个事儿，”刘卫国压低了些声音，“他让我，这阵子，多、多去火车站和，汽车站，转转，不、不是去拉活儿，是、是看。”

“看什么？”赵逢根皱眉。

“说，看、看那些从南边来的车，都拉些啥货，下来。”刘卫国努力复述着苏勤书的话，“特、特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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