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潮仇远】惟有空庭一片月》
酒也醉我,诗也醉我,剑更醉我。
便以此兴起意,让天地与我奏箫,大醉人间一场,哪管它世事汹涌。
本就一孤馆灯青客。
如此行装,从重州到明庭,从明庭到六州,来时崇山万里,去时孑然一身。
仇远已经不记得初到明庭的那日了。
他在饮酒?作诗?吹箫?
还是与友人?与家人?与天地?
也罢,只是挥挥手。
留那或许珍视、或许炽烈,但如今也只剩忘记的频率,徒坐观天。
风自山谷深处而来,掠过一片葱翠的竹林,携着千万竹叶的低语。
那声音,落在常人耳中或是沙沙作响的自然之韵,于仇远,却是世间最清晰的话语。
不见竹的挺拔青翠,却能得听见每一根竹节在风中鸣响的独特频率,感知它们深植大地、却又向往苍穹的微妙震颤。
仇远微微侧首,仿佛在聆听一位老友的絮语。
那双无法映照世间光影的眼眸阖起,唇边却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身边一截冰凉而坚韧的竹身
那触感,与裁竹的温凉何其相似。
“竹不虚言,不虚行,不虚名……”
他低声吟哦着。
竹的频率是诚实的,生长便是生长,弯曲便是弯曲,断裂时那一声凄怆的悲鸣也绝非虚假。
人呢?
人心的频率总是那般复杂难明,交织着无数欲念、伪装与破碎的回响,他曾感知过太多,最终也只余一片无声的寂静。
那片寂静,是他不愿,亦或是不敢再去细细分辨的过往。
家人、友人……那些曾在他感知中如暖阳般温热的频率,早已湮灭,只在他灵魂深处留下无法磨灭的空响。
是那天生的、过于强悍的共鸣能力剥夺了他的视觉,最终又夺走了他视若珍宝的频率吗?
仇远不愿深究,只是将那份曾伴他许久的孤寂,酿入了酒中,化入了诗里,折入了剑下。
偶拾得浮名有几声,到头来却又空空。
解下腰间的竹壶,拔开塞子,浓烈的酒味瞬间弥散开来,与竹叶的清香、泥土的湿气混杂在一起。
惯是他熟悉的频率。
酒液入喉,灼热一时。
不是寻常的醉意,酒的频率在他体内微微荡开,调律着他与万物共通的频率。
世界的轮廓在他的心象中愈发清晰,却也多了一层酣然的诗意。
仇远又是轻笑一声,不知是在邀酒,还是在邀这整片竹林,邀这天地共饮。
酒至酣处,他取出腰间别着的长箫。
无需目视,自在心中。
箫声起时,从无悲切,总是几分疏狂与不羁。
它从来不为取悦于人而生,而是愿与风雨共舞,与竹叶谐振,与天地畅游。
风声、竹声、远处溪流的潺潺声,皆化为箫声的频率。
我要天地为我而奏。
箫声渐歇,天地似乎仍沉浸在那份共同的频率之中。
谓我弃绝弦歌不缀?
纵他春风不度,万类争渡,此去宁作我。
仇远复又饮酒,以箫声佐酒,以剑为兴。
在这片无人的竹林之中,他是客,亦是主。
天地为馆,青灯便在自己心中长明。
过往虽如沉重枷锁,却也在这一壶酒、一首诗、一柄剑、一片竹的陪伴下,渐渐化作可堪咀嚼的回忆。
未来如何?
他不知,亦不求。
无非是孑然一身,去往下一处山水,听下一阵风,饮下一壶酒,斩断下一道迎面而来的、不该存在的阻碍。
醉卧竹下,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仇远沉沉睡去,呼吸渐渐与天地深远的频率同步。
后来的日子里,他常爱在竹林中漫步,并非漫无目的,或许只是自得其乐。
他的脚步落在散落的竹枝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有的年轻气盛,频率急促而昂扬;有的历经风霜,频率沉厚而绵长。
竹无声地诉说着。
人心填塞了太多欲望、算计、悲喜,反而易折易碎,丢了本真。
他曾经或许也填塞得太满,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家国之念,亲朋之谊……
如今皆已掏空,反倒更似这些沉默的竹、这天地本来的频率。
一阵不同于自然风物的频率由远及近。
杂乱、沉重,带着劳作的疲惫与一丝为生计奔波的愁苦。
是一个扛着柴刀的老年樵夫,正小心翼翼地穿行林间。
看见竹下独坐的仇远,先是吓了一跳。
一个闭着眼的布衣客,身旁放着剑和竹壶,极其闲适,却在这荒僻之地显得格外突兀。
樵夫放轻脚步,试图绕开。
仇远微微转向他的方向,举了举手中的竹壶,声音平和:“来者是客,不妨饮一杯解乏?”
樵夫愣住,迟疑道:“你……你看得见?”
“眼盲,心未盲。”
“此间竹林皆是我友,告我有客将至。”
仇远的笑容并无阴霾,反而有种洗净铅华的豁达,让樵夫稍稍安心。
他放下柴捆,接过竹壶小心地饮了一口,烈酒入喉,驱散了几分疲惫。
“小友……不……先生,非常人啊……”
樵夫感慨,他浸润世事多年,如今年岁已高。
虽看不出仇远深浅,但那份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的气度做不得假。
“不过一闲人罢了。”
仇远摇头。
语气平淡得像是自己真就如此闲散。
曾高居庙堂,亦曾浪迹天涯,如今唯余此身、此剑、此酒、与这天地清风。
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生死离别的痛楚,都被岁月酿成了此刻的云淡风轻。
高居庙堂时,或许以为手握天下经纬;浪迹天涯时,或许曾欲一剑斩不平之事。
但当一切喧嚣落定,他才真正明了。
万物自有其频率,生死有其节律,非人力可强求。
“老头我听不懂先生未尽的话语……却也看得出先生活得极其洒脱。”
樵夫憨厚地笑笑。
“并非洒脱,而是别无选择。”
仇远的语气中仍然带着笑意,似些许自嘲,更多的却是接受。
“天地之大,容我一介布衣,有酒可饮、有诗可吟、有剑可使,更有这无边风月可听可感……”
“足矣。”
他再度抽出腰间的长箫,即兴吹了一小段,曲调悠远,竟与樵夫山中砍柴时哼唱的乡歌韵味不谋而合。
樵夫听得眉开眼笑,连说好听。
临别时,樵夫从衣兜里挑出一根品相极好的细竹,递给仇远。
“先生,这竹子是老头我从山上捡到的。”
“猜先生定是爱惨了竹子,此物于我这粗鄙樵夫也没多大用处,便赠与先生吧。”
仇远微微一怔,随即笑意加深,坦然接过。
“多谢老先生,此竹甚好。“
他执竹在手,轻轻一振,空气中也响起一声微不可查的、绵长的频率。
樵夫背着柴离去,那疲惫的频率也似乎轻快了几分。
仇远目送那频率远去,周遭重回寂静。
他摩挲着手中的细竹,其频率竟与裁竹隐隐相和。
是啊,他曾拥有很多,如今拥有的很少。
但少,未必不是一种丰厚。
庙堂江湖皆远,唯余我。
而我,有酒、有诗、有剑、有竹。
天地万物,皆备于我。
仇远仰头,再饮一口烈酒,酒液滚烫非凡。
醉吧,醉于这竹海,醉于这长风,醉于这无须目睹亦能感知的壮阔人间。
酒是烈的。
火一样烧过,落入腹中,却化作一团暖意,散入全身各处。
仇远斜倚着一株泛黄的老竹。
竹叶摩挲的沙沙,脚下泥土的湿润,空气中弥漫的、腐烂又新生的微涩。
他甚至能看到月光。
不是常人所见的清冷光辉,而是一种更玄妙的频率。
月华倾落,万物反馈的频率便有了细微的改变,更清、更冷、更透。
他的世界,从未漆黑一片。
它比任何明眼人的世界都更纷繁、更复杂、更真实。
因而剥去了视觉那层华丽却往往欺人的外衣,于是直抵万物核心的频率。
这就是他所来之处,亦是他的道。
而那同他在此道求索的老友,裁竹。
就放在他的手边。
剑柄陈旧,被岁月和无数次把持磨得光滑温润。
它很安静。
像一池深潭,沉静无波。
只有仇远知道,当它出鞘时,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裁切万物之意。
精准地裁切不谐振的频率,裁切虚妄的表象,裁切生与死之间那一条极细极细的线。
一如匠人裁截最合适的竹段。
所以他叫它裁竹。
人也如其剑,藏锋于竹。
外人所能见的,不过是一袭布衣、一壶酒、一柄剑。
还有那总是挂在唇边,似有似无的笑。
箫声又起了。
不是呜咽,不是哀诉。
是疏狂,是放达,是天地浩渺我独行的寥落,也是与万物为友、颠倒与共的欢畅。
频率不再是单纯的频率,它们跳跃着、缠绕着,与林涛声共鸣,与风声应和,与远处蝉虫的低吟交织在一起。
频率以他为中心,如水波般荡漾开去,抚过每一根翠竹,每一片落叶。
竹林似乎更静了,似在倾听着。
忽然。
箫声戛然而止。
仇远的头微微偏向东南方向,那双闭着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重重竹影。
他听到了。
不是风,不是竹。
是人的频率。
两个。
沉重,虚浮,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深藏的惊惧。
还有金属拖曳在地上的轻微刮擦声。
不是好铁,是生了锈的破铁。
频率很脏,像是被油污浸透的破布。
他们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竹林里钻,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天气、咒骂着山路、咒骂着让他们逃窜到此的命运。
“妈的,这鬼地方能躲到什么时候?”
“闭嘴!等风头过去……啧,那娘们儿身上抠出来的几两银子,够咱兄弟俩快活几天了……”
声音压得低,却一字不落,清晰无比地传入仇远耳中。
仇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拿起竹壶,又抿了一口。
酒能醉人,也能醒人。
此刻,他格外清醒。
他并不想管闲事。
天地很大,邪恶之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他管不过来。
他只是个过客。
但那两个频率,正朝着他这边靠近。
越来越近。
带着那股令人不快的浊气,污染了这片竹林悬静的频率。
“咦?大哥,那儿好像有个人!”
“还是个瞎子?嘿,这荒山野岭的……”
两人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频率中透出审视和歹意。
他们看到了仇远身边的剑,但一个盲人的剑,又能有多可怕?
更像是一块肥肉。
仇远叹了口气。
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极速消散在风里。
他实在不愿让裁竹饮这等污秽之血。
那会脏了剑,也脏了这片竹。
“喂!瞎子!”
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
“有没有看见其他人过来?”
仇远缓缓转过头,看向他们,空茫的眸子里又浮现出那种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二位是在问我?”
“废话!这里还有别人吗?”
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接话。
“咱哥俩儿走累了,借你点酒喝喝,再借这地方歇歇脚!”
说着是借,实则是抢。
仇远晃了晃竹壶,里面的酒液一直不多。
“酒不多,只够一人饮。”
他慢条斯理地说。
“地方很大,竹林无边,二位可自便。”
“妈的,给脸不要脸!”
那沙哑声音怒了,锈铁刮擦的声音变得急促,是拔出了刀。
“一个臭瞎子,老子跟你这么客气,还敢挑衅老子!”
频率陡然变得尖锐,充满攻击性。
不是对着人,是直奔他手中的竹壶而来。
那人想先打掉他的酒,羞辱他,再慢慢残杀。
很下作的手法。
仇远没有动。
甚至眼中的笑意都没有变。
就在那锈迹斑斑的刀尖即将碰到竹壶的前一刹那。
“铮——”
一声清越无比的剑吟。
青光一过,极细,极锐,极快。
快得超出了那两人频率所能感应的极限。
他们甚至没看清剑是如何出鞘的,只觉手腕一凉,随即是钻心的剧痛。
“当啷。”
两把破刀掉在铺满竹叶的地上。
与之同时掉落的,还有几缕被削断的布条。
伤口极细,半晌才有血渗出。
两人握着自己的手腕,惊恐地瞪着仇远。
他们根本没看到剑光,只听到一声剑啸,感到手腕一凉,刀就没了,人也伤了。
仇远依旧坐着,裁竹已不知何时归于鞘中,仿佛从未动过。
他举起竹壶,从容地又饮了一口。
“我说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那两人浑身发冷。
“酒不多,只够一人饮。”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沙哑声音颤抖着,频率里充满了恐惧。
“是客。”
仇远淡淡道。
“天地之客,竹林之客。”
“现在,你们打扰我喝酒了。”
他微微侧头,那双灰白的双眼浅浅地扫过狼狈的两人。
明明没有目光,两人却觉得像被冰冷的剑锋刮过骨头。
“滚。”
只有一个字。
那两人如梦初醒,也顾不得捡刀,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朝着竹林外逃去,频率混乱极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惊恐。
仇远听着那肮脏的频率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竹林清新的频率之外。
他轻轻抚过裁竹。
剑很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的确是一件小事。
甚至不值得它真正出鞘。
只是用剑脊拍了一下,用剑锋蹭了一下而已。
像拂去衣衫上的尘埃。
竹林重归寂静。
只有风过竹头的天然频率。
仇远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带着一点无奈、一点嘲弄。
这人间,总有扫不尽的尘埃。
但幸好,还有酒。
他举起竹壶,将最后一口酒饮尽。
酒尽了,人未醉,意正酣。
他站起身,拿起老先生所赠细竹,信步向竹林外走去。
裁竹与箫一同别在腰侧,随着步伐,轻轻拍打着衣衫。
步出竹林,天光似乎更开阔了些。
远处传来隐约的车马声,频率杂乱而溢满活力。
仇远并不沿道路走,而是折向一条荒僻小径。
路崎岖,但他走得极稳。
每一步落下,都能感知到泥土的软硬、石子的形状、以及藏于地下蚯蚓蠕动的微弱频率。
天地万物,皆在他心中勾勒出一幅无比详尽的水墨画卷。
这幅画,由频率绘成,无色却绚烂。
日头渐烈,频率开始变得干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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