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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凭子贵》

7. 绿蚁第二1

雾浓雨滥,交错朝昏。

木屐小心踏过水洼,溅起一圈浑浊的泥晕。

李知微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怀抱食盒在雨中艰难前行。

自孝明太子李承节薨逝,整座永乐城便因皇帝的悲伤陷入停滞,坊市关闭、书院停学,知微从后厨大灶上做完饭回家,见大雨倾如天漏,四际空无一人,忽生寂寥。

永乐城已有五日不见天光。

低洼路段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李知微走到檐下,发现脚背上面滚满细沙草叶。

他长吁一口气,在家门口倾出胸中郁结,语气轻快道:“吃饭啦!”

门内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温馨世界。

不同于外面的灰扑低矮,门内以花椒涂壁保暖,又以蚕丝棉胎与芦苇编毯隔音。泼天雨声被滤成潺潺絮语,温暖而安宁。小屋拥挤,五脏俱全,家具多用亮色,处处透着为孩子精心布置的痕迹。

可惜,除了裴见濯,这里没有别的客人。

怔了怔,知微仿佛看见他靠在橱柜上逗善思说话的神情,站没站样的,这地方连个给他伸腿的空也没有。他总说善思不理他,但事实上善思谁也不爱理,活泼太消耗精力,他的精力有限,每天一大早就得做好规划,省着点用。

他喜欢遵守规矩,见濯贸然闯入,他十分不欢迎;可“每隔五天,这个小房间里会多出一个人”的规矩一旦被他接受后,见濯不来,他又要询问:“他为什么没来?”

哪怕他生病了,风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也规划了大概两个呼吸给见濯。

李知微抚着他滚烫的额头,轻声解释:“他来不了。他有一个亲戚,受世尊度化去了极乐世界,他在为他伤心。”

善思消化了一会儿,不解:“为什么?”

知微告诉他:“因为,这个人去了,可他的阿爹阿娘、亲人朋友都没有,他们很长很长时间不能见面,所以舍不得。”

善思想了想,如果他要去极乐世界,见不到父亲,或者父亲去极乐世界,见不到他,那彼此都会很难过:“嗯,咱们一块儿去,啊?”

知微哭笑不得:“好。”

善思喜欢极乐世界,连带着也不恐惧病痛,父亲告诉他,痛到极致以后就是无边无际的快乐,快乐就是温暖的太阳,芬芳的草坪,充沛的体力,自由自在的奔跑,母亲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当然啦,也不是非去不行,因为父亲还在这里。

善思觉得自己在两个世界都有亲人,很有选择的余地。不过,比起虚幻的母亲,他更依恋父亲,所以喝药很及时,不抗拒,也不埋怨自己的病痛。

这是人生必备的考验,就像父亲带他去看熔金一样,这世上没有金子,经得起火烧的石头多了,也就有了。

每个小孩儿都是要生病的,生着生着,就成了大人。

父亲替他向阿閦佛祷告后,他就开始喝药喝粥,粥在对比之下分外香甜,他品出了好滋味,依偎在父亲怀里,伸出额头:“我好了吗?”

没有。

知微说:“快好啦。”

善思点点头,并不懊丧,每逢换季、暑热、严寒,他就会生病,这也是规律的一种体现。

他依偎在父亲怀里听取知识:“季夏之月,温风始至,蟋蟀居壁,鹰乃学习,腐草为萤……”

嗯,春夏秋冬,来回往复,时间看似不回头,但其实是无边无际的循环,世尊说,一次循环是一千六百八十万年。

善思一边听一边点头。雨声未歇,蚊蚋趁机潜入屋内寻觅血食,口器上的残血开始酝酿下一场病灾。

不知什么时候善思睡着了,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浑身没有力气,用牙咬知微的袖子:“爹爹!”

头发丝一样的动静,知微立刻醒来,听见孩子说:“阿娘来找我了。”

夜雨仍急。

后院禁火,丧期更要寒食。知微连煮药的灶火都没有,为此他恳求院内学官同意他出院,而后者明哲保身,称学正不在,不肯同意,让他等到除服日再行出入。

再忍一天就好了,再忍一天就除服了。

李知微哀求道:“那就只剩下阿爹一个人了。”

善思犹豫起来:“他陪你?”

他说的是裴见濯,知微摇摇头:“除了善思,没人会陪着阿爹。”

善思蜷曲起来,这是他接受病痛洗礼时惯用的姿势:“嗯。”

知微给他吃了几丸药,喂药的时候手有点抖,善思没发现,不住呜咽叹气:“唉、唉。”

他是真的很可怜知微,所以谢绝了阿閦佛的邀请,缩着、抖着,捱到了天明,坊市的禁锢刚一松动,知微就背着他去看医生,走出好几百步,才反应过来——

应该叫个车的。

上哪叫车,这可是昭文院,与宫城同在含光门内,不在任何坊市之间,哪有车夫?

用头巾牢牢裹住善思的脑袋,知微背着儿子就像背着他的大书篓。皇城周边道途尚好,未见积水,待靴底渐被潮湿淤泥裹满时,太平坊也已到了。

永乐城一百零八坊以蓬莱宫为核心三面散开,东边的胜业、崇仁是亲王公主所居,南边的亲仁、太平则为宰相高官。

四相之一的薛延清,便居住太平坊内。

这个在见濯口中“惯会装相”的老头,在知微这里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相府深宅不随坊市开关,老远便有皂衣卫士站岗,守护“淄衣治定”宸翰之匾,知微只望了一眼,便与鹰犬锐眼对上。

他再没多看,背着儿子,匆匆钻入小巷。

眼下几乎所有良医皆被皇家官宦垄断,平民若要求医,只能寻草泽郎中或僧巫之流。而稍有声名的医生,往往被太医署、尚药局或世家征召,世代侍奉一族,不得擅自离开,否则便以刑罚论处。

薛家家医薛喑,正是小儿专科。

十年前,他南城行医,以诊治孩童热病闻名,名声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被薛家召去,此后便一直居住在薛相宅后一条小巷中,见到知微背着孩子进来,便明白原委,关怀道:“怎么才来,孩儿病了几天?”

“足五天,含光门关着,除哭灵外不让出入,今日才放行,来打扰先生。”

薛喑心中暗惊,不过是死了个不正经的太子,何至严苛至此?纵是皇帝驾崩,也没有阻人求医的道理。看来是有人存心作梗,欲将这孩子的性命困死在昭文院中。

是谁?

他想李知微心中应有答案,面上仍然戚戚,故意口误道:“魏王——太子殿下薨后,薛相一直被拘在政事堂,昨夜方归,说是劳累成疾,才唤我前去诊治。”

知微将烧得滚烫的儿子抱在怀中,对幼童的同情不翼而飞,只有一些皇帝麻木的怨憎。

皇子薨逝,弄出了皇帝驾崩的阵仗。

不止薛延清,四位宰相皆被扣在政事堂,文武百官缟素举哀,宿于衙署不得归家,禁肉食酒饮,每日望阙哭灵,三日后方得除服。李知微因居宫禁之内,亦不得不在含光门外随众致哀。

放下正在生病的儿子,聚拢灵棚之下,为自己的远房侄子哭丧时,他忽然想,皇帝是父亲,我也是,他死了儿子,天下不许多一声笑,我的儿子要是死了——

那就是死了,平白无故,没有一丝水花地死了。

凭什么?

把善思抱在怀中,薛喑依次检查过他的眼睛、舌苔,又摸他的脉象,神色愈发凝重,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善思对奇异的氛围很敏锐,又很平静:“我要死了吗?”

薛喑为这孩子言语吃了一惊,很快掩饰道:“当然不是!我是在想,善思真是天生福相。”

善思望着他。

薛喑扯出一个笑来,对李知微道:“孩子是胎里带来的气虚体弱,这几日宫中法事频仍,怕是招了些腌臜东西,才病得如此急。这些年,该开的药方我已都开过,李君你也寻来不少,人事已尽,只看天命了。”

知微观他神色,就知道还有转折:“什么天命?”

果然:“譬如我上次给你开的独参方,里头写要二两人参,这二两人参,须四千钱,够寻常人家两三年吃喝嚼用。我在民间时,便不开这方子,以‘参须二两’替代,虽损失药性,但寻常人家咬咬牙,还是能喝得起药,吊得住命。”

寻常走卒,一日才赚得一百文足;这还是天子脚下,遑论更偏远的村户人家。

“可你知道,这方子若要发挥最大功用,所要的不是人参,而是仙茅。”

“仙茅?”

饶是自诩博览如李知微,也不禁皱眉。

那是什么?

“此物乃是十年前天竺婆罗门僧进贡,不是参类,药力却强百倍,在天家珍藏,民间不许存留。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告诉你这味药,以免你徒劳。”

李知微的心提起一瞬,又很快坠落:“有这样的宝物在宫禁之中,太子还是薨了。”

薛喑道:“他的病症,不在医药。”他轻抚善思的额头,可怜道:“你若用之前的药方,以人参入药,孩儿的症状一时能好些,也算度过难关,这对你我来说都不是难事,库里还有储藏,四五千钱便可抵得。”

“可若要根除,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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