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有桃》
建元六年冬,邺城朱雀门前残雪未化。
而此时的长安太极殿前,却是一番别样的景色了。
慕容暐素衣衔璧,领着宗室子弟跪在青石阶下,像一群折颈的鹤,而这素车白马的队列蜿蜒如一条垂死的蛇。
清河公主垂首立于兄长身后,长发未束,任由发丝卷成纷乱的网在朔风里翻飞。
一旁的中山王亦是低垂着头,如墨长发用白麻束起,玉雕般的面容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神色却冷冽如冰雪。
秦国武士持玄色龙旗分列两侧,扶霄特令撤去兵刃以示“怀远之德”。
而丞相王猛持笏立于高阶左首,目光如炬审视着跪在阶下的慕容皇族。
“鲜卑慕容氏,献玺归降——”氐人将领的唱喝刺破死寂。
慕容暐膝行上前,正当他要行稽首礼时,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慕容公乃燕室正统,岂可全依降礼?”
众人循声抬头,秦国国君亲自下阶,扶起了跪地的亡国皇帝,解下腰间玉佩赐之。慕容暐受礼深深一拜:“罪臣谢陛下。”
扶霄出乎意料的举动令鲜卑降臣中传出压抑的啜泣,一旁的王猛眉头紧蹙。
慕容檀垂首盯着青砖缝隙里的冰凌,腕间缠绕的红锦被冻得发硬——那是三日前从嫁衣上撕下的料子,此刻正隐在白衣外袍里硌着她跳动的脉搏。
——原先在宫里因懒散没织完的嫁衣,大概再也不会有穿上的机会了。
慕容冲哪怕跪在地上也未曾弓腰半分,直到扶霄走到面前才猛然抬头,他眼中的怒火让扶霄微微顿步——那绝不仅是亡国之恨,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当皇帝的手即将触到他肩膀时,慕容冲本能地后缩半步。
这个细微动作被慕容檀察觉,她立刻拽住弟弟衣角,顺势向前跪拜:“亡国之人,谢陛下不杀之恩。”她脖颈低垂的弧度不卑不亢,未曾抬首看皇帝一眼。
少年亲王的身子一僵,却见姐姐的左臂已染了血,殷红顺着素纱滴落雪地,绽开刺目的花。
“阿姊!”直至扶霄远去了,慕容冲低吼出声,却被慕容檀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恣意妄为。”
她望向高台之上的扶霄,那人身披黑袍大氅,眉目如墨,神色间皆是不容侵犯的威严。他挥了挥手,士卒抬来青铜鼎,将慕容宗室的貂蝉冠投入烈火。
金丝在烈焰中扭曲成狰狞的鬼脸,唯有慕容冲那顶东珠亲王冠被单独挑出,搁在白玉托盘里闪着冷光。
扶霄看着跪在他脚下的慕容族人,更确切来说,是看着人群中的慕容檀和慕容冲。
没有惧怕与敬畏的情绪,一个对他的恨意几乎不加掩饰地将要汹涌而出,一个却隐藏了一切情绪,只是扶霄能感觉到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不屑与疏离。
在一众颤抖如鹌鹑的软弱族人里,这二人身上的鲜卑骨血也许更为纯正。
“传孤旨意。”
秦国国君扶霄命赐慕容氏宗族锦帛千匹,当众宣布将慕容暐迁居长安授尚书职。
但史官未记的是,三日后清河公主与慕容冲被接入紫宫别苑,从此为扶霄宫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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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陛下赦免了慕容一族,还赏了那投降皇帝一个官做。”
“哎哎,这谁不知道?你不关心那个—那两位?”
“哪个哪个?”
“新入宫的?”
“是啊!大家可是都好奇地很呢,听说鲜卑族人——尤其是慕容一族的白奴,生来貌美,不知是怎样一对天神般的姐弟,竟能获得如此殊荣......”
“也真是好命,没了自家宫室,又马上进了别人的皇宫......听说那公主真是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个的绝色,我倒想看看那皇子是怎样一个美人!身为男子,竟也能受陛下青眼......”
宫女的嬉闹声随风远去了,高墙另一侧,华贵的马车顺着与他们相反的道路缓缓行近,驶入宫门。
微风吹拂过马车,掀起了窗帏一角。马车内,慕容檀阖目正坐,一旁的慕容冲淡淡将目光投向窗外,抬手拂帘,接住了一朵飘零的落花。
慕容冲将那抹残红碾成汁液,混着他指节间未愈的擦伤,洇出暗红的痕。
慕容檀嗅到铁锈味,睁眼时正见弟弟盯着掌心发怔,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像振翅欲碎的蝶。
“疼吗?”她伸手轻按住他手腕,触到他因紧绷而凸起的青筋。
慕容冲忽然冷笑出声:“阿姊该问这落花疼不疼,被人握在手里揉烂的滋味——”话音未落,马车突然颠簸,他受力不稳地撞向车壁,腰间未缠紧的绷带蹭到木栏,渗出的血珠立刻被苍白衣料吸成灰紫色。
慕容檀解下外袍裹住他颤抖的肩,指尖掠过他后颈新烙的宫纹,内心划过一丝隐痛。
三日前太医院丞持银印按在那里时,印记颜色尚且还鲜明的那样触目惊心,此刻那枚朱砂般的印记颜色已经变深了,正隔着细纱发烫。
像扶霄昨日赐宴时别在她鬓边的赤金步摇,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深不浅的纹路,却给皮肤留下了不可逆的伤痕,就像慕容一族如渭水汤汤般消逝的荣光。
慕容冲想起那夜邺城焚天的火光,盖过了黑暗中长明不灭的宫灯。
亲信急切地带着他们来到皇宫密道口,以肉身为盾掩护他们逃离。
宫人们以自身为饵,弯了半生的脊梁骨在骇人长刀前头一次挺直了,抽干了奴骨里的血性,到最后与敌人一同倒在这皇城的烈火中。
慕容檀喜欢的小宫女,一个活泼爱笑的姑娘,穿着她的衣服,在被秦军识破后一柄短刀毫不犹豫刺下去,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而更多与他们朝夕相伴的人,一起长大的人,或是从未见过的人,都和皇城一起,留在那场大火里了。
她想起变故到来前的日子里,已经知晓亡国命运的皇兄看向他们时忧郁的眼神。
那是他们三人最后一次相聚饮酒,明明宫内的月色不曾变过,推杯换盏间的美酒波光却氤氲了解不开的愁绪,一浪高过一浪,慕容暐喝醉了。
慕容檀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她只能为慕容暐斟上酒,只能在邦交的宴席上做一个体面的公主,再被当作礼物拱手献上。
“一定要活下去,只要还活着,没有什么是挺不过去的......”
只要活下去就好了吗?
皇兄,有时候活着比起死亡,来得要更残酷些。
“阿姊可知,”慕容冲忽然抓住她袖口,“他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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