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临时病房。

许砚卿靠坐在藤椅上，右腿厚重的石膏已经拆除，换上了白色弹性绷带，从膝盖一直裹到脚踝。绷带下，是依旧肿胀发烫的关节和那条被撕裂过的韧带。

她低着头，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眉眼。一只手搭在缠满绷带的膝盖上，指尖因为用力而陷进了绷带里，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藤椅粗糙的扶手，手背上肉眼可见的青筋凸起。

省非遗汇演，定在明天。

五年一次，汇聚了全省顶尖院团，算得上是展示实力、争夺资源、奠定地位的最高舞台！更是剡溪梨园洗刷污名、夺回非遗保护名额的背水一战！

《穆桂英挂帅》。

这是她亲自选定的剧目，巾帼英雄，英姿飒爽，金戈铁马，气吞山河！是她许砚卿的代表作，也是剡溪梨园的招牌，在这种场合用来宣告王者归来再合适不过了！

可现在……

许砚卿闭上眼，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试图辅助伤腿挪动看看。

不行。

还是不行。

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前弯了一下，额头青筋暴起。

难道真的要倒在最后一步？让剡溪梨园最后的希望，断送在她这条废腿上？

前院售票处，气氛也不太妙。

红姐拿着老中医开的药方，愁眉不展：

“犀角粉三钱，百年山参须两根，血竭一两，雪莲蕊半钱，还要三碗无根水做引？这都半夜了，上哪儿去找无根水？犀角粉和血竭老神仙那儿有，可这百年山参须和雪莲蕊，怕是短时间内找不齐啊！”

老张头蹲在地上，吧嗒吧嗒猛抽烟：“砸锅卖铁也得找来！许老板这腿，明天要是上不了台……”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小梅急得团团转：“我去药房问问！说不定有存货！”

“没用的，”红姐摇头，“我问过了，这种年份的参须和雪莲蕊，寻常药房根本不会有。只有老神仙自己珍藏的，但是……”

红姐欲言又止。

那位脾气古怪的老神仙，救人是真神仙，可规矩也是真的大。非急症不治，非诚心不救。白天去抓药的时候，他就说过，许老板这腿伤，急不得，强行压制疼痛上台，无异于饮鸩止渴，后患无穷。那几味珍稀药材，更是他压箱底的宝贝，轻易不肯示人。

“我去。”一个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陆欢欢站了起来。眼下发青，嘴唇因为缺水有些起皮，面色也很憔悴。

“欢欢？”红姐一愣，“你去？老神仙他…”

“我去求他。”陆欢欢的声音很轻，“许老板的腿，剡溪的戏台，不能就这么毁了。”

她没提自己心里沉甸甸的的愧疚，任务自然是一方面，但许砚卿的腿伤终究是因为自己，原本陆欢欢也不喜欢欠人恩情，这次说什么也得把药求回来。

“可是外面要下大雨了。”小梅看着窗外，浓云密布，空气闷热潮湿，一场暴雨蓄势待发。“老神仙住在城外半山腰，那路太危险了。”

“下刀子我也去。”陆欢欢伸手拿过药方，小心地折好，塞进了贴身的衣袋里。

她转身，抓起门后的一把油纸伞，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里。

“轰隆！”

酝酿了一整晚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陆欢欢正走在通往城外山道的路上，死死抓紧那把在狂风中乱舞的油纸伞。

“咔嚓”一声伞骨断了一根，半边伞面立刻塌陷下去。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鼻子、嘴巴，又咸又涩又冷。单薄的衣衫被雨浇透，紧紧贴在身上，凉意入骨。

脚下的路变得湿滑无比，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

摔倒了。

爬起来。

再摔倒。

再爬起来。

手掌也被尖锐的石子划破，膝盖磕在坚硬的石阶上，旧伤处传来钻心的痛。

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也不知道爬了多久。陆欢欢终于看到半山腰隐约的一点灯火，她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是老中医的小院！

她踉跄着扑到门前，油纸伞早就被扔在了来路上，她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活脱脱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水鬼样。

“咚！咚！咚！”

“老神仙！开开门！求求您！开开门！”她的声音嘶哑干裂，“救救许老板！救救剡溪吧！”

门内没有回应，只有风雨的咆哮。

“老神仙！我知道您有规矩！求您破例一次！就这一次！”陆欢欢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许老板她不能不上台！剡溪梨园不能就这么没了！求求您！您要什么我都答应！我给您当牛做马！”

她说不下去了。强烈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门口的台阶上！

“老神仙！！！”

“求您了！！！”

“救救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陆欢欢的意识开始模糊，就在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在雨地里的时候。

“吱呀—”

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那扇紧闭的黑漆木门，缓缓拉开了一条缝。

门内，站着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中医，披着一件外衣，手里提着一盏古朴的油灯。他的看了看陆欢欢跪在雨中的膝盖上，又看向她那双满是哀求的眼睛，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省大剧院，后台化妆间。

许砚卿坐在化妆镜前。镜子里的她，已经扮上了穆桂英的妆。

头顶七星额子，插翎戴狐尾，大红绣金女蟒罩身，云肩飘带，英姿飒爽，不怒自威。油彩勾勒出的眉眼，斜飞入鬓，顾盼神飞。

然而，只有正在为她整理靠旗的红姐知道，许老板的身体绷得有多紧。那看似平静的侧脸，额角在不停渗汗，化妆师刚用粉扑小心翼翼地沾去，又立马渗出来。

“许老板…”红姐手里捏着一小包药粉——这是老神仙最终被陆欢欢那一跪打动，咬牙拿出的压箱底秘药，能短时间内强力压制剧痛，激发潜能，代价老神仙虽然没说，但想也知道副作用极大。

“时辰快到了。”

许砚卿伸出手，从红姐那接过了药粉。

没有任何犹豫。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黑色粉末尽数倒入口中！拿起旁边备好的温水，一饮而尽！

许砚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镜中那双凤眼里，只剩下穆桂英出征前的凛然战意！

“候场。”

报幕声落。

“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点声瞬间点燃了整个剧场的气氛！

追光灯下，许砚卿扮演的穆桂英，身姿挺拔，步伐沉稳！一个亮相，凤目含威扫视全场，那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武之气，瞬间引爆了如雷的掌声！

“好！”

台下叫好声震天！

后台侧幕，红姐和小梅激动得抱在一起，老张头也抹了把眼睛。

陆欢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有她知道，看似沉稳的步伐下，那条腿承受着什么！那秘药的效力撑不了多久。

开场唱段，许砚卿的嗓音清越激昂，将穆桂英临危受命、挂帅出征的豪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一个转身，一个甩袖，干净利落，也是丝毫看不出腿伤的影响。

台下掌声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许砚卿王者归来！#

#穆桂英杀疯了！#

弹幕已经开始在直播平台上刷屏。

终于！

戏至高潮！穆桂英点将发兵！

按照传统程式，接下来是一段极其吃功夫的起霸表演！鼓点陡然变得密集而沉重！如同战马奔腾，催人奋进！

许砚卿立于台中，深吸一口气。药力在体内奔涌，压制着疼痛，也消耗着她的体能。她眼神一凝，提气！

起手！云手！动作大开大合！

左腿高抬过顶，稳如磐石！绷带下的右腿作为支撑，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

一个干净利落的鹞子翻身！大红靠旗翻卷如云！

亮相！凤目圆睁，顾盼生威！掌声雷动！

下一个动作！探海！单腿独立，身体前倾下压，另一腿向后高高抬起，如同探海寻珠！这是起霸中极考验平衡和核心力量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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