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一灯如豆。

红泥炉的炭火忽明忽暗，映照着铫子里咕噜噜冒出的热气。一片氤氲里厨娘低着头，双手翻飞，须臾包出一堆小馄饨来，下锅煮熟、捞出，一个个馄饨喝饱了热汤，挺着肚子透出喜气，再点几滴香油，撒一把葱花，夜半的巷子里顷刻飘出香味。

巷口转进一人，也是老食客了，坐下点了一碗馄饨，熟稔道：“我闻到味儿就知道老板娘开摊儿了，几天吃不到，还真想这口！”

厨娘话不多，闻言只是点头笑笑。偏那人是个嘴碎的，又问道：“前几日没来，可是你当家的身上又不好了？”她擦了擦额头，只道：“夜里受了点凉，已经大好了。”那人照例欷歔了一番，说她一个女人家多不易云云，然后又和其他食客聊起隔街的秦楼楚馆来。爷们儿在一块说什么的都有，大家伙也不避讳她，妇人家抛头露面干营生，有啥可矫情的？

刘梨闷声干活，只有偶尔抬头的间隙，看到高墙外灯火通明的秦楼，才生出一丝恍惚。此时此地恰彼时彼刻，倥偬之际，时空交叠，不知我身在何世？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城内，毗临总统府有一片民国建筑群。白日里只见烟锁重楼，庭院深深，加之掩映在梧桐深处，叫人辨不清是何所在。然而，一旦夜幕低垂，这群建筑便“活”了过来。青砖黛瓦披挂起霓虹，在夜色里描摹上斑斓油彩；超跑低吼着穿梭其中，像暗夜里觅食的兽，红男绿女不知何时就会被它拆食入腹。

处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里宣泄着人世间的奢靡。

又扯了扯身上的裙子，刘梨搬起一箱啤酒朝楼梯走去。这身制服穿了一个暑假，还是无法习惯，短得勉强遮住大腿，得时刻绷紧神经免得泄了春光。刘梨自作主张加了条黑色打底裤，酒吧经理睁只眼闭只眼没和小丫头计较，依菲姐却总笑她老土。窝在沙发里的美女吐出一口烟圈，红唇轻启，懒懒道：“小梨，在这种地方工作还害什么羞？你身材那么靓，嘴巴再甜点，客人见了还不多点几扎酒？”刘梨抢过她指间的烟掐灭了，笑道：“依菲姐，我只要凑够学费就行，才不要为钱吃亏呢。”“上完学以后呢？”“以后？哪里能想那么远，随便活着呗。”依菲叹口气，“你年纪轻轻，怎么……怎么那么荒芜？”刘梨不惯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叮嘱她少抽烟，干活挣钱去了。

可钱真不是好赚的。刘梨颠颠手里的酒箱，望望长长的楼梯，叹了口气。今儿是中秋，酒吧爆满，连找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不记得从地下室往外搬了几趟啤酒，眼看还剩三四级台阶，地下室的门突然被人踢开。

“可找到你了！”一声娇叱。

背着光，看不清来人面貌，只依稀辨出是几个身形姣好的女孩。

“你们找哪位？”

“找的就是你这小狐狸精！一个黄毛丫头，也敢撩我男朋友！呸，就凭你？”

一听这话，刘梨也不恼。这样的误会也不是头回遇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加理睬，由她们闹够了被自己的男朋友领回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手里的酒箱子越发沉重，刘梨皱了皱眉。

“借过。”

为首的女孩见这丫头对自己的挑衅爱搭不理，心里更是窜起一把火。

“姑奶奶跟你说话没听见吗？再让我看到你勾搭我男人，我让你在这条街都混不下去……”

这些姑娘装市侩吓唬人的话都一个套路，刘梨不免低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