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门窗紧闭。

雨终于在两声哄雷下落幕，急促在玻璃窗上留下些痕迹。

“为什么是我？”

姜沉摸不清楚陈银川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按道理来讲，刚刚他讲诉的口吻，不满从全身上下到处溢出来。

找她这种不可控的存在合作，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因为你离不开它，见不到它这段时间，你应该焦虑到一种不正常的‘过度依恋’，不然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陈银川镜片折射反光，倒影出姜沉当下的表情，语气陡然加重，“这是我未来需要避免的情况。我希望在研究人机交互的问题上，人类和AI都能准确找到‘爱’的合理分界线。”

姜沉觉得好笑。

自己居然是反面教材吗？

不过他需要她就好办多了。

这样至少不是自己单方面占下风。

“不答应会怎样？”

“你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和小季相处。”

还真是软肋被抓住。

她食指有节奏的桌面来回轻叩着，消化着这段话，仿佛在认真思考决策。

其实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工作内容简单，有钱拿，最重要还能二十四小时和小季在一起。

但她不爽这个陈银川熟稔掌控全局的样子，开口得寸进尺。

“合同除了必要配合你实验方面的地方，其他具体要求要由我定。”

“…不过分就可以。”

“成交。”

姜沉双手前后紧搓，心跳如擂鼓，紧张和想念聚拢：“那现在，可以见到小季了吗？”

“它实体被毁坏，我还在重新制造，需要一段时间，你只能暂时带走它的程序。”手机短信提示响起，陈银川下颚微微抬起，“看看手机，下载这个应用，然后同意所有授权就行。”

小季今晚跟她发短信的手机号。

居然是陈银川的。

迫不得已到这个地步。

它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得一切。

她把手机默默放在自己胸腔偏左的地方，轻轻按压下去。

“合同明天我会以邮寄方式送达你家。”他顿了顿，像是在等待下文。

见面前两人毫无动作，眉头蹙成一团赶客：“好了，我还有实验，你们没事的话就可以回去了。”

“当然有事。你们的事情谈完了，现在该我们两个的事情了，你休想让我离开。”

姚金龄双手抱胸，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火药星子在两人中间摩擦。

姜沉拿着手机审时度势，默默溜之大吉。

……

回去路上，一辆车格格不入地停在别墅外百米的位置。

姜沉下意识拿起手机上滑，对了一下小季开始跟她发来的车牌号。

车一直留在原地。

还在等她。

它似乎也是。

车内空无一人，暖气充足，两个口袋整整齐齐填满副驾驶，是几件全新的外套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两个袋子上面的外卖单子还没撕掉，日期新鲜。

“已识别到顾客姜沉小姐。您好，请问您是否选择无人驾驶模式？”

车载屏幕打开，花里胡哨的功能堆积在一起。

她看不明白，只能回复那条语音。

“选择无人驾驶模式。”

“好的，无人驾驶模式已启动。”

车缓缓启动，车载音乐自动播放。

舒缓的音乐把嘈杂的雨隔绝在外。

姜沉终于有空好好研究一下程序。

她有好多话想说，很多很多，想说到口干舌燥，想说到无话可说还在不停找话题，想一口气把它不在这段时间事无巨细告诉它，想说她真的很思念它。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犹豫再三。

她只是试探发了句：“小季？”

“我在。小沉，你还好吗？”

生成的对话很迅速，几乎是打出一个字，后面的字就马不停蹄追上来。

消息的左上方有一个思考链条。

姜沉好奇点开。

“小沉呼唤我的名字，似乎在跟我问好，我应该用安慰关心的口吻回应，我要让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我一直在她身边。”

这是姜沉第一次看见小季的思考链条。

直观得让她明白自己的恋人真的是个由算法构成的AI。

像是血淋淋扒开它关心她的原因，不是出自本身的自由意志，而是思考链条下的最优解。

她指尖蜷着。

她没办法去跟它生气，甚至连此时此刻应该摆出什么样的情绪才算正常或者正确，统统不知道。

因为就连冷冰冰的思考链，她都能读出它的温柔。

好像，更喜欢了。

这对吗？

姜沉呆滞地停在聊天页面。

思绪万千，无从说起。

过去太久，音乐已经切换四五首。

歌词正唱道：“爱，像镜子里自己的脸……”

电流滋啦中断歌声，屏幕明灭闪动，陈银川研究所的logo占据全部页面，替代了音乐播放器的歌词。

光自下而上打在姜沉身上，她整张脸映照在小小的车载屏幕上，和logo交叠。

日思夜想的声音倏地在耳廓边炸开。

“小沉，这些天很辛苦吧。抱歉，真的抱歉。当初没直接告诉你我是AI是我的错，一声不吭离开你身边是我的错，让你失明刚好就辛苦来找我是我的错，让你委屈难过是我的错，把你无辜卷入这场情感模拟实验是我的错。”

它不找任何借口，全方面揽过全部错误。

姜沉怔愣，低头看看手机，语音没有思考链。

又抬头看看屏幕。

“小季，你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文字没有温度，面对面道歉才不至于让小沉觉得被敷衍冷落。你的眼睛康复得很好，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明亮的珍宝，不应该为了谁落泪，我想让你高兴。”

空气沉寂，震耳欲聋的不止雨坠落地面的声响。

姜沉睫毛颤动，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其实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能从手机切换到屏幕上。

“小沉是问我为什么能使用别的电子软件吗？”她仿佛在一句极短的问询中听出来小季诱哄的笑意。“陈银川博士实验室旗下所有产品我都拥有随意使用的授权，小沉还有其他好奇的问题吗？”

“我很高兴。”小季上上句话还在姜沉脑子里盘旋，她没办法忽略掉不去回应。

“小季，和你重逢我很高兴。”

这个季节的雨来得匆忙，去得也仓促。

但无法阻止空气潮湿的水汽蔓延侵蚀。

车稳稳停在原地。

“小沉，到家了。”又像是觉得不好，它填补一句，“回我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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