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源诅咒]月食》
她睁眼的时机不太合时宜。
阴沉沉的天空像拧不干的肮抹布,不断有湿淋淋的雨水滴落下来。她被雨珠砸醒时,原本正躺在干草堆旁装死,由于一动不动装死的时间有点久,一不小心就中途睡了过去。
冰凉的雨水从棚顶的缺口漏进来,昏暗的马厩里萦绕着一股腐烂的腥气。那刺鼻的气味无法形容,浓重得如有实质,差点没让她直接再次厥过去。
变成狗了就是这点尤其不好——作为人类时勉强能忍耐的臭味,对于犬类的鼻子来说无异于酷刑。她甚至觉得自己视野都模糊了起来,但也可能是她太久没进食饿的。
被开膛破腹的马匹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眼珠浑浊无光,一看便已死去多时。一个农夫打扮的身影蹲在马尸旁边,捧着血淋淋的肠子啃得正香。
它全身披覆厚密的毛发,弯曲的指节如野兽般锐长。唯一能证明它曾经为人的东西,只有身上那件几乎快被撑破的羊毛罩衫。
羊毛罩衫遍布暗褐色的血污,那个身影浑然不觉。它似乎越吃越饿,后来干脆将脸埋到马腹中,不断发出撕扯吞咽的声音。
如果她胆子大一点的话,说不定会趁此机会偷偷溜走。但是很可惜,她非常惜命,哪怕她目前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狗命一条,她也不想轻易犯险。
于是她干脆眼睛一闭,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马厩里空空荡荡,只剩下被吃剩的血淋淋的骨架。她支起耳朵聆听片刻,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再三确定周围没有怪物的身影后,溜进屋子寻找食物。
这些怪物茹毛饮血,喜欢鲜活的猎物。不幸中的万幸:它们对于人类的吃食并不感兴。屋里虽一片狼藉,厨房里的食物却没怎么被动过。
她从麻袋里扒拉出来几个土豆,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些奶酪和燕麦饼。房梁上还挂了一些风干的熏肉,但她目前对肉类着实没有胃口。
吃到肚皮都快要被撑破,她才慢悠悠地停了下来,然后将这片厨房圈为了自己的储物基地。
她本能般地绕着厨房巡逻了几圈。这家的男主人病变之前,厨房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窗沿涂着漂亮的浅色绿漆,瓦罐里还插着一束枯萎的干花。
家里的女主人是第一个被吃掉的,木门敞开的卧室尤其血腥。在那之后遭殃的是马厩。褐红的血迹沿着地面一路蜿蜒,消失在破损的门栏之外。
她耸动鼻子,那些或干涸或湿润的气味就像画家调料盘上的色彩,慢慢在她脑海中描绘出当晚的惨案。
越是靠近村庄的中心,血液腐烂的臭味就越浓重。
没有病变的村民挣扎反抗过。被稻草叉刺穿的怪物皮毛焦黑,尸体挂在广场中央的木架上。但显然他们错判了疫病的传染速度,也因此低估了怪物的数量。
腥臭扑鼻的广场如今只有怪物在徘徊。街巷的阴影深处传来咀嚼骨肉的声音。那些怪物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先前马厩里的那只估计也是受到了同类的召唤才会离去。
「好饿……」
她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了,后来发现那些模糊的声音确实来自在四周徘徊的怪物。
「不够……完全不够……」
它们口角流涎地喘着气,不断震动需要血液滋润的喉咙。嘶哑难听的声音落到她耳中,不知怎的就整合出了勉强能辨认的含义。
「食物……在哪里……好饿……」
一道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寂静。她无意识飞奔起来,但跑到谷仓边的那一刻还是晚了。
披头散发的农妇被怪物扑倒在地,咬着喉咙拖了出去。
被拖出去的过程中,那名年轻的农妇还没有咽气。血沫不断沿着嘴角涌出,对方透过谷仓墙板的破口看见了她的身影。短暂的四目相对,那女人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情绪,迫使她顺着对方的视线往谷仓的地面看了一眼。
当她再次抬首望去时,那女人的眼皮已经耷拉了下来,盖去了扩散的瞳孔。
拖着新鲜尸体离开的怪物好像对她不感兴趣。那毛发漆黑的野兽连看都没有朝她藏身的地方看一眼,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谷仓门外。
她来到谷仓里,鼻子贴着地面嗅了嗅,拨开了盖在地窖入口上的干草。
片刻后,那块木板微微动了动,一截瘦小的手臂小心翼翼撑开地窖的入口。
她眼疾手快,啪的一声,用狗爪子将地窖入口的木板重新盖上了。
那孩子似乎知道冒险外出寻找食物的母亲已经遭遇不测,一时没有出声。
但犬类的听力何其灵敏,不一会儿,木板底下就传来了细小的呜咽声。
……啊,好麻烦。
她默默收回爪子,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仿佛验证她的猜测,在村子周围徘徊的怪物皆对她视若无睹。
从外形判断,那些背脊佝偻、四肢着地的怪物像传说中的狼人。因为勉强都算犬科动物,所以她不在它们的食谱上吗?
她胆大起来,跃下一个干草堆,回到最初的房屋前。她花了半天时间熟悉村子周边的环境。这个村庄显然已经没有活口,成了不折不扣的怪物之村。
厨房没有变化。她在水缸里解了渴,又从麻袋里扒拉出来几个土豆囫囵吞下。抬头望着挂在房梁上的熏肉半晌,她心想:算了,反正她也没胃口吃。
夜晚的时间,阴影在月色的催生中变化摇曳。她衔着几块肉干,避开怪物扎堆的暗巷,绕过怪物徘徊的麦田,悄无声息地来到谷仓,然后将那食物放到地窖的入口旁。
本来打算立刻转身离开,但一股微弱的力道拽住了她的尾巴。
“……大狗狗。”
“……”
她不是大狗狗。
“呜……大狗狗。”
那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借着微弱的月光——不,就算光凭声音,她也能听出来这孩子又要哭了。
她的耳朵撇了下来,尾巴也垂了下来。
……啊,真的好麻烦。
她一点也不喜欢小孩。
她转过身,顶开地窖入口的木板溜了进去。黑暗中,那孩子幼小的身躯立刻贴了过来,小小的手紧紧抱住她毛茸茸的脖子。
“……大狗狗……”
她感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消失在她的颈毛里。
那孩子抱着她睡着了。
她变成了保姆狗。
……可恶啊!她怎么这么狗。
但每当想要撇下这个孩子时,她又会想起对方母亲死前的眼神。那个女人一定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条牧羊犬身上。
——她醒来时就在这个村庄里,模样变成了犬科动物,于是默认自己是一条牧羊犬。
这个睡觉时也抱着她不肯撒手的孩子,不管怎么看都无法一人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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