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谋士》
“姑娘……”
七满见虞柏舟面色不悦离开,就知道这两人没有谈妥,进门后见宋泠一个人坐在桌前似是在深思。
旁边的小女娃不知何时被吵地醒了过来,脑袋歪向宋泠一旁要抱,但宋泠并未给予她任何反应。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虞将军说得不错,她本就是一个冷血凉薄到骨子里的人,为了实现目的可以算计一切、也必定不择手段。感情、利益不过都是她达成预料的工具罢了。
自私与冷血的人,遇上正直热忱之人,注定要如同水遇上火般彼此永不相容的。
宋泠将桌子上一个小玩具轻塞进这女娃的怀里,并未如她所愿抱起她。
自始至终,她都未对任何人投入过多的情意,不论是这对兄妹、还是她的主公。
谋士不就是该如此吗?她读书万卷,十五年里不知将怀莱阁内的千万卷书册翻阅了多少遍,情与私是谋士大忌,这是儿时师父教她的。
可如今宋泠却对此产生了一丝疑惑,她的主公显然是同先人辅佐的那历任主公都截然不同的。
忠、勇、正……很难想象这些最最质朴纯善的品质能在这样一个时候聚集在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上。
他一步步靠武力爬到高处,许是有运气、又许是多遇贵人,因而如今也见不得半点脏污与狠辣,活像一个从未出过四方院的孩子。
他不成熟吗?她想或许并不是的,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带着十万军队与朝廷周旋几年之久、也不会在面对几位刺史之时游刃有余地虚与委蛇……
如此看来,将军决计只是对她算计这对兄妹的事情极为不满,可又缘何如此?
宋泠皱着眉不停思考,习惯性开始从头推演盘算,到最后也只能得出源头定然是出自将军身上的。
“呜哇呜哇……”小孩子嘴里哇哇不知说着什么,也将宋泠的神思扯了回来。
计谋……小孩子……究竟该是怎样的经历会让他如此排斥呢。
***
“将军!快看我们带回来什么了?”卫宴兴高采烈大踏步向虞柏来,“瞧!”
卫宴从怀里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在他面前甩了甩,“咱们今日多了一笔进账!”
“哪里来的银钱?”虞柏舟甚是疑惑。
昨日这场战事虽然由南夷发起,但西南军对各州刺史的承诺是夺回先前宴会那日“被抢”的粮草,因而今日他们不得不拨了一部分送往三州刺史府。
“还不是多亏了宋姑娘嘛,”卫宴如今已经对宋泠佩服得五尺投地,“我还心疼着这些粮食呢,谁想到姑娘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什么意思?”虞柏舟迟疑道:“你们把粮食卖了?”
“是也不是,”卫宴神秘一笑随即解释道:“昨日我们还在作战时姑娘就已经派人去三州各郡县散播消息,只说三州刺史勤政为民,亲自参与谋划助力我们西南大军夺胜不说,还抢回不少粮食。”
“如今逢荒年,这几月来各州粮价疯涨,正是粮油贵于金的时候。那风波愈演愈热,百姓们也信以为真。”
“这三州刺史虽得了名和粮,可也迎来不少麻烦,一路上总有些寻衅滋事或者走投无路之人,我们得了命将这些粮食送往各世家,于是得了不少酬金。”
“这还没完呢,”卫宴喊着身后的人将那几个大箱子搬来,猛一掀开竟然都是白花花的银两!
“先前我们声东击西,误让他们以为宴会那日被盗的粮食都运出了城,实则是都被分布三州藏于各处。”卫宴有些赧然,“那时候将军您已经重伤昏迷,因而就未能及时告知于您。”
“宋姑娘派人将那粮食分散开低价售予各城小贩与百姓,积少成多至今日,在下才明晓月前宋姑娘要一千余精锐的用意啊。”卫宴摸了摸下巴,眼中满是赞叹。
他自诩读书读得透彻可也不如宋姑娘这样的头脑。面面俱到,竟是将如此多的因素都考虑了进去,真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
虞柏舟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的,他原以为那姑娘已经瞒他够多了,原来竟是他“狭隘”太多。
自始至终,无论是他、卫参军、还是那潜入南夷的内间。各人都以为自知全貌,实则却是都只知其末。只有她一人知晓事件全貌,甚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控制着计谋的进展。
真是聪慧的一个姑娘,真是完美的一位谋士……竟是较之上一任西南军那位满腹经纶的谋士还要算无遗策……
虞柏舟嘴唇微抿,如此下去,到那一日这位宋姑娘是不是也要走上那条路。
***
“军师呢?”
虞柏舟问大营门口的守将,只因今日练兵时他频频走神,无时无刻不在想昨夜他之言是否太过欠妥当,适才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前去宋泠的营帐,结果营帐里却早已空无一人。
被问到的兵士站得板板正正,“今日巳正时刻军师乘马车出营,只言要去郡里买些药材。”
“她们可带着了孩子?”
那兵士纳闷一瞬,“好像是,被军师身旁的男子抱在怀里。”
如今军营中大部分人还不知他们将军突然有了一个孩子的事情,因而这兵士今日上午也还纳闷军营中怎会突然多出一个孩子。
虞柏舟看向远处,不知为何有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她们可言去了哪一郡,何时归来?”
兵士摇头,“并未。”
虞柏舟一颗心沉到了地底,眼中也登时暗淡了一瞬,果真是走了么,许是他说话太过气人把人气走了吧。
正茫然不知所措中的虞将军怕是忘了,宋泠这一个月来不止一次去往郡中也从不需和守门兵士讲,因而兵士并不觉不妥。
令他失落的大概是那姑娘每次出行总要来问他几句提前报备一番,如今却突然不告而别……不知是否是真的再也不会归来。
许多人言,有所失才会珍之若宝。虞将军从来不懂这样的道理,一个姑娘而已、一个谋士而已,他又不缺她这一个,他这样想,冷着脸大踏步去了演练场。
可当日下午,整个演练场上叫苦哀嚎声一片。
“下一个!”
虞柏舟抬起胳膊抹了一把汗,拿起长棍冷着脸继
续叫号。
纵使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演练场中央的石青已经累到顾不得他身为副将的形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直到被下属扶起来时屁股还在隐隐作痛。
李副将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脑子一转就将旁边准备偷偷溜号的王副将踹上前去。
“我去——”
王副将刚从土地上爬起身来要骂回去,就抬头瞧见他家将军黑得瘆人的脸。
“将军……我上次打南夷的伤还没好……你看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虞柏舟冷言打断,只听他言简意赅问了一句,“长棍,还是长枪?”
“我……”
“或者你想肉搏?”
“不不不!棍还是棍吧,”王副将麻利地爬起身来去拿棍子,生怕下一秒虞柏舟反悔般,“棍挺好……”
棍子确实挺好,打人招招不致命,但又次次落到实处。
没一会儿,演练场上就传来嗷嗷叫声,顺带着几句严肃冷静的教训。
“我是不是教你谋定而后动?”一棍子打在屁股上。
“是不是让你反省自身,莫要急于做出决断?”一棍子打在背上。
“是不是又跟着练了些歪门邪道的招式?”又一棍子,还没打下去,王副将就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
虞柏舟气得把棍子扔到一边处,“真是半点没长进。”
底下有不少兵士看热闹还笑出了声,虞柏舟冷笑道,“既然能笑,怕是自信练到家了,上来切磋,看看你们能不能使出你们这几位副将半数的招式!”
那些人登时不敢再动作,可虞柏舟鹰眼一眯,已然记住了是谁,“都有机会,也都别想跑。”
于是演练场上又响起了一道道闷哼的棍棒声,他们将军不愧是天生神力啊!活像力气永远使不完一样,一个人单挑几十甚至上百人,把这些人折磨地苦不堪言,也真真成了这些将士的梦魇。
“参军,将军今日可是吃错药了?”成功逃过一劫的李副将悄摸摸凑到远处的卫宴身旁问道。
“在下也不知,”卫宴摇了摇头,今日同往日并无异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将军了,从军师那边回来后不久就成了这副样子。
等等,今日军师不是去购置药材了么?将军又是从何处找的军师?
早早到了云州的宋泠并不知军营中不少人正在念叨着她,此刻几人已经到了云州的重要之郡,也是云州刺史府所在之地。
“咳咳咳……”宋泠拿下手帕看着帕子中间的血丝,立刻下意识将帕子攥紧拳心当做无事发生。
明眼人都能瞧见她此刻面色苍白,只是不知是因路途遥远颠簸还是事务太过繁杂劳累。
“可有打听到是否有那几味药材?”
匆匆赶回来的伍生摇了摇头,“没有,许是有也被收起来了,这个世道粮食和药材本就是稀罕之物。”
宋泠眸中划过一抹异样与未察觉的失落,但她的语气仍旧和缓清冷,“无碍,总有机会的。”
周遭的空气仿若都凝滞了几分,不远处却突然走来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