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十一点，陈嘉树把手电搁在玄关柜上，换了拖鞋，去阳台收了几件晾干的衣服，然后进卫生间洗澡。

洗完澡出来，他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查看一小时前企鹅号“滴滴”响了两声的信息。

卧室的吸顶灯是冷白色的光，他自己买来装的。平时这个亮度刚好，但今天可能太累了，眼前像蒙了层薄雾，他不得不把手机凑近，才看清覃乔发来的那张图片——

一张蓝白底的宣传单，顶端用黄字印着他的店铺名，下面整齐罗列着维修范围。

他仔细游览一遍。

设计简洁大方，重点突出，甚至还在右下角加了一句：“专业维修，值得信赖——嘉树维修，您的电子设备专家。”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心里有些意外。

他甚至有些疑惑。

很少有人会因为一个人的某个反应而如此用心地做些什么。

她……在用行动和他道歉。

况且。

今天这事完全是他情绪失控的错。

一个月内遭到三次威胁，两次砸店，让他忍无可忍。

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把火撒在一个女生身上。

陈嘉树盯着“电子设备专家”六个字，心思一动。

摁键编辑了一行字，发过去。

[设计不错，辛苦了。可以把‘电子设备专家’改成‘维修专家’，更简洁一些。]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反叩在床头柜上。

信息第二天早晨发来，卷帘门刚推上去一半，手机就震了一下。

覃乔发来的新文案，不仅采纳了他的建议，还做了一些细节上的优化。

[设计的很好，谢谢。]

拇指在发送键上停顿片刻，点了下去。

陈嘉树拎了块荧光板到门口，支好，从口袋里摸出荧光笔。他半蹲下来，左手攥住右臂稳住，一笔一画地写下：

全通电脑维修常见套路揭秘

[显卡故障不等于换整个主板！]

他们报价：换主板800元起

实际维修：BGA补焊300封顶

[电池不耐用？先别急着换！]

他们检测：电池报废换新480元

真相：80%只是锁循环解锁60元

[数据恢复天价？小心被坑！]

开盘1000起？

实际：普通删除200元搞定

注：当场演示恢复过程

技术不该是宰客的刀！

写完最后一笔，陈嘉树直起腰，将荧光板转了个方向，斜斜地对准街对面那家电脑修理店。

这个角度，保证每个走进对面店的顾客，都能一眼看见他门口这块醒目的告示板。

还没进门，背后一道暴怒的吼声隔着一条街传过来。

“陈嘉树你他妈找死！！”

陈嘉树慢悠悠转身，看见赵老板站在自家店门口，清晰可见他整张脸被气成了猪肝色。

第三天凌晨两点，澜川本地论坛上一条《大学城全通黑店实录：电容鼓包硬说主板报废》的帖子被顶上首页。

文字内容是五名学生集体讨伐《全通电脑维修店》，以及附上同款机器故障在嘉树维修店的维修全过程图文。

嘉树维修店老板实收180，且管保一年。

当天夜里，陈嘉树店里再次被砸，门口的荧光板，第三次被打碎，但他没报警，而是收拾了一下照常营业。

覃乔再次来找陈嘉树，带着她两位同学，她是来给陈嘉树介绍生意的，没想到陈嘉树生意如此火爆。

大约二三十人把柜台围了起来，每张面孔都是年轻人，覃乔遇到几个熟人，询问起他们都在等什么。

同学告诉她，陈老板在当场演示修电脑主板。

“刚他修好了一块进水的主板！”

“陈老板技术高超，我这个学计算机的都甘拜下风，关键人家价格透明，绝不多收一分钱，现在这种商家少之又少。”

……

好评如潮。

覃乔回想到进店时门口看到的那块荧光板，那些文字赤裸裸地挑衅，他一个人在挑战整个行业潜规则？

但她看到的不是勇气而是危险。

一天下来，陈嘉树累得直不起脖子。他早早打了烊，正要关门时，覃乔从旁边走了出来。

“陈嘉树，你这是在和所有人为敌。”覃乔开门见山。

余光里，赵老板正用恶狠狠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快步走过。

陈嘉树视若无睹，而是对覃乔说，“进来吧。”

他侧身让开，等覃乔进来后关起玻璃门。

“你的初衷是好的，”覃乔直视着他，“但'正能量人士'往往代价沉重。两年前那个曝光餐厅后厨的博主，最后账号消失；去年建材市场举报人被反诉诽谤，至今没脱身。陈嘉树，你一个人对抗不了这种规则。”

“错了。”他顿了顿，脸色沉下来，“只是私人恩怨，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

“私人恩怨？”

覃乔蓦地想起斜对面店老板站在门口瞠目切齿的模样。

原来如此。

他的店被砸，都是这个人在暗中指使。

陈嘉树是在报复，是在公开宣战。

“关两天就放出来了。”

那天他的回答还留在耳边。

她忽然意识到，陈嘉树不是不懂权衡利弊，而是权衡过后，仍然选择了硬碰硬这条路。

报警？走程序？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公道？

他试过了吧。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在某个她不曾见过的时刻，他也曾相信过规则、证据、正义的延迟到来。

但结果呢？

所以现在，他选择用最原始的方式回敬：你砸我一次，我就撕你一层皮。你让我不好过，我就让你做不成生意。

可这样。

陈嘉树，真的能赢吗？

他厌恶那位老板的手段，可他自己呢？

是不是也在慢慢变成自己最厌弃的那类人？

“覃记者，”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似乎也对这种‘’手段’感到疲惫，“你替我设计宣传单，我感谢你，之前我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

“陈——”

“覃记者。”陈嘉树刻意打断她。

陈嘉树拿出一张宣传单放在柜面上，“你那天的宣传单我有几个小细节，麻烦你再帮我做个修改。”

覃乔走上前，陈嘉树直接推开柜门，示意她进来。

覃乔依从他的意思走到里面，坐在他拉开的凳子上。

陈嘉树打开操作台的台灯，指了指“价格透明”四个字。

他说，“‘价格透明’有点贬低同行的意思。不如突出‘专业维修’和‘技术过硬’，我靠得的是技术，不是靠对比吸引顾客。”

覃乔将这四个字在心里默念一遍，说，“我之前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做过调研，发现学生们特别在意价格是否公开透明，他们最怕被坑。”

陈嘉树颔首，“我理解，但只强调价格透明，会让人忽略本店的技术优势。是不是可以同时突出‘价格透明’和‘专业维修’，这样既能吸引学生，也能展示实力。”

陈嘉树的头头是道说服了她的观点，她认可，“有道理，那就两者兼顾吧。”

又一个灵感冒上头，她试探地问，“那我们可以改成‘专业维修，明码标价’，这样既突出了价格透明，又不会让人觉得我们在贬低同行，你觉得怎么样？”

陈嘉树眉眼一弯，同意她的这个主意，“‘明码标价’这个说法不错，既没有贬低同行，又能让顾客觉得我这儿靠谱。”

两人继续讨论宣传单的其他细节。

“我觉得可以在人流量大的地方摆一个摊，“免费检测手机”邀请路人带着电脑、手机等设备到店铺进行免费检测，这种方式可以吸引大量潜在客户。”

覃乔献上一计，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夸奖。

陈嘉树却是轻描淡写地说，“早在两月前，我就做过了。”

覃乔呼吸一凝，体会到什么叫作“棋差一着”。

也许这就是社会经验吧。

他又补充，“效果还不错，吸引了不少潜在新顾客。”

正是此举，惹来了同行的眼红。

赵老板那天的眼神，他到现在都记得……像是淬了毒，阴恻恻地盯着他的店门。

那时候，他还想着“适可而止”。

都是一个行当的，总要留点余地，没必要把人逼急。

所以他只做了两天就收了摊。

然而，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变本加厉。

现在，他不想再退了。

既然赵老板觉得他好欺负，那他就让所有人看看，到底是谁先砸了谁的饭碗。

陈嘉树意识到自己在走神，视线自宣传单上转开，话锋一转，“你很有想法，营销手段都这么专业。”

“哪有……”覃乔羞赧道，“还不是你比我先想到。”

陈嘉树不经意瞥见覃乔微微下垂的嘴角，“覃记者，如果认识发传单的人，能帮我介绍几个吗？”

覃乔眨了眨眼，毛遂自荐道，“我可以帮你发，但得按市场价给时薪。”

陈嘉树一怔，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姑娘会这么直接。方才还一副热心帮忙的模样，转眼就谈起报酬。

还……挺有趣。

隔了半晌，他轻笑出声，“你还挺会把握机会。”

“怎么比得过陈老板。”她带着几分俏皮回应。

覃乔说这话时，杏眼弯成月牙，眸色清澈灵动。

看着她这副模样，陈嘉树想起以前巷口捡的那只小黑猫。

明明馋着小鱼干，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人脚边打转，等着被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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