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半掩的房门，走廊上的灯光与屋里的壁灯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半明半昧的景象。

蓝喻抬头，恰巧跟冷易的视线对上。虚虚指了指墙上再度恢复到待机状态的摄影装置，蓝喻讪笑：“就……还挺智能的哈！”

“嗯。”冷易低声应道。

房间里有片刻的缄默，几息后，许是想起室友被抓包时的狼狈样子，两人不约而同地攥拳抵唇，偏头闷笑起来。

“下午声乐课的时候，你骂齐远垃圾，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诘问，像暂停键一样，生生止住了冷易上扬的嘴角。

方才还轻松惬意的氛围转瞬便消逝得干干净净。

脸上笑靥一敛，冷易缓缓收起掩唇的左手，眼皮微掀，目光越过半长的额发，沉沉盯着说话的人，冷冽而深邃。

他的眼神极为犀利，仿佛连空气都能割开一道口子，令人望而生畏。

蓝喻不为所动。

目光无波无澜地与冷易交汇片刻，蓝喻缓缓道：“齐远出道八年，早期的音乐作品主要以抒情和民谣为主，近两年开始逐渐转战流行和摇滚风格。坊间夸赞齐远的作品不仅旋律优美，而且歌词极具意境，能在悄无声息间触及人的内心深处。他自己在采访中也透露过，说他的音乐创作灵感大多来源于对生活的观察和感悟。”

听到蓝喻对齐远曲风的讲述，冷易静静垂下眸子，没有吭声。

“但据我所知，齐远出身工薪家庭，生活说不上多优渥，却绝对跟贫瘠困苦沾不了边。不是我鄙视他，就凭他那点儿阅历，可写不出《狂》这样充斥着颠沛流离、向死而生的作品。”

“颠沛流离……向死而生……”指腹徐徐摩挲着床沿，冷易恍惚低喃。

“所以……”将他的失神尽收眼底，蓝喻顿了顿，用肯定的语气推断道，“《狂》是你写的。”

闻言，冷易手上动作一滞，良久后，才懒懒掀起唇角，冷声嗤笑道：“你记错了吧，人人都知道《狂》是一首青春励志歌曲，跟消极完全不沾边。”

“歌词可以后期修改，但曲谱是不会骗人的，这一点不只是我，安安和Quentin也感觉出来了。”无视冷易忽然凝固住的神情，蓝喻开门见山地征询道，“我能看一下你的原稿吗？”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真挚，完全不需要佐证，打心底里认定冷易就是这首歌的创作者。

这一刻，彷徨了二十三年的灵魂猛得一颤，有什么东西像石子一样，轻轻敲击在冷易绝望的人生道路上，荡起阵阵回响。

“可以吗？”锲而不舍的声音再次传来。

冷易抿了抿唇，而后一把拉开被子，哑着嗓子道：“在行李箱里，我现在去拿。”

不过倒两杯水的功夫，冷易便拿着东西过来了。将其中一杯推到冷易跟前，蓝喻没有说话，径自接过本子坐在沙发上翻看起来。

这是一本半旧的硬壳笔记本，因为长期被人使用，内里的纸张已经有些磨损，封面和书脊也起了毛边。蓝喻随意翻过几页，便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五线谱，各种音符如同河流汇聚成大海，被融合成一篇篇优美的乐章。数十页曲谱，数十首填词，这不仅仅是一种音乐创作，更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和抒发，字字句句都诉说着主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和挣扎。

在这本破旧的笔记本里，蓝喻不但看到了《狂》的初始版本，还看到了好几首前世火遍大江南北，却最终归署在齐远名下的歌曲。

天幕低垂，星辰隐匿，月光被厚重的云层悉数吞噬。永夜之下，连风都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笼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夜渐渐深了，窗外暗黑如墨，一眼望不到边。蓝喻却觉得，有些真相，恐怕比夜色还要来得沉重。

艰难合上本子，蓝喻暗自吸了口气，抬眼看向茶几对面的人，“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冷易下颌紧绷，半晌，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你好，先声！》百人海选的前一周，公司通知我说节目组让所有参赛选手上交一首以生命为主题的原创歌曲，我当时没有多想，就把刚写完的《狂》发给了我的经纪人，没想到，这首歌最后到了齐远手里，还摇身一变，成了他的个人作品。我跟公司理论，他们却说我当初签的是买断合同，在此期间，我创作的所有歌曲都归公司支配，我本人无权过问。”

听到买断两个字，蓝喻蹙眉：“就算是这样，最基本的署名权你还是有的啊！”

“署名权？”冷易抬头，眼中满是疑惑。

见状，蓝喻愣了一下，试探道：“你那合同是终身买断的还是说有具体年限的？仅针对作品还是连人带歌一起？版权转让范围呢？是全版权还是部分版权？人身权和财产权有签署单独的保障条款吗？签的是私对公的合同还是私对私的？”

面对蓝喻的一连串提问，冷易沉默了。

见他这副茫然无措的样子，蓝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恨声道：“你是脑子抽抽了吗，这种稀里糊涂的合同也敢签？作为一个音乐人，作品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命，结果你倒好，一纸合约就把它们给卖了，连点儿后路都不知道给自己留！”

闻言，冷易僵硬地抿了抿唇角，过了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嗫嚅道：“急着用钱。”

想起他那位尚在ICU躺着的亲人，蓝喻喉头一噎，指责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蓝喻才调整好心绪，道：“合约什么时候到期？”

“还有三年。”

“你准备继续被这么压榨着欺瞒着？”蓝喻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要知道，在百人海选之前，节目组可从来没有让选手们提交过什么原创作品！”

冷易垂着眼，一声不吭。但看他的表情，很明显是打算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对于冷易的死脑筋，蓝喻一时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恼了。

见冷易怔愣着抬头看过来，蓝喻扶了扶额，一点一点地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道：“按照节目组和选手间的协议，全国赛每录制一期，选手不仅可以拿到1600块的固定报酬，还能在歌曲上线各大音乐平台后，得到少许的VIP分成你知道吧？”

“嗯。”

听到冷易应声，蓝喻继续道：“根据以往比赛的惯例，如果遇到爆火出圈的原创作品，节目组会安排选手去录音

棚重新录制单曲，等歌曲正式上线后，VIP分成比例会大幅度提高；除此之外，节目中的口播、推广代言以及植入式广告等等，也将是一笔不菲的进项……”

听完蓝喻对比赛前景的剖析，冷易眸底倏地燃起一簇微光。

“所以……”蓝喻顿了顿，总结道，“除了低价贱卖作品之外，你还有很多种挣钱方式。”

闻言，冷易沉默着没有说话，可身侧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见状，蓝喻斜仰着往沙发上一靠，提议道：“主题曲的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明天一早咱俩就去三楼控制室找欧导说明情况，另外，如果方便的话，把你跟公司的合同发我一份，我找人帮你看看。”

“谢谢。”眸中的阴霾不知不觉散去了几分，冷易由衷感激道，“还有今天早上行李检查的事。”

“好说。”假装没听懂后面那句话，蓝喻单手捏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然而一杯水还没有喝完，半掩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傅子安黑着个脸，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张口闭口就是两千，纯属拿着鸡毛当令箭！”傅子安恨恨道。

“我说怎么去了那么久，这是跟人吵架了？”将傅子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蓝喻诧异道。

“岂止啊！要不是总导演出面，一群人差点和生活老师干起来。”陆昆廷在他身后凉凉道。

“他本来就欠揍！”迅速倒了杯冰水灌下，傅子安鄙夷道，“操行被扣三分也就算了，还硬要让我们写两千字的检讨，他真当自己是教导主任啊！”

“你刚刚说欧导也在？”眸光一动，蓝喻赶紧追问道。

“在，说是正在熬夜剪片子。”陆昆廷挠挠头，不解道，“怎么了？”

“走，”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蓝喻朝冷易扬了扬下巴，“咱俩也去干个架！”

“唉？你们要去揍谁？我也去！”傅子安瞧热闹不嫌事大，闻言立马嚷嚷着要加入进来。

“算我一个。”陆昆廷当即两眼放光，脸上一副跃跃欲试。

见状，蓝喻赶忙转头看了眼冷易，在得到他的首肯后，便简单将事情的原委跟两人讲了一遍。

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傅子安把水杯往桌上重重一搁，勃然大怒道：“遇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司就已经够倒霉了，竟然还被齐远这个伪君子昧下作品的署名权？亏得他天天在大众面前立什么创作才子的人设，狗比玩意儿，脸呢？”

“啧……”冷嗤一声，陆昆廷毫不客气地奚落道，“我说《狂》这首歌听起来怎么有种割裂感，该飙高音的地方没有飙上去，该炸的词也没有炸到点子上，原来是连词带曲地被齐远篡改过啊！还敢恬不知耻地宣称那是自己的原创作品？呵，垃圾！”

“嗓音磨砂感不足，爆发力也很一般，居然敢来沾摇滚的边！老老实实待在他的民谣圈不好么？”傅子安唾弃道。

“作为一个剽窃犯，居然还想明目张胆地把《狂》发布在所有音乐平台上？我发他姥姥个腿儿！”将指节掰得咯咯作响，傅子安脑袋一偏，招呼另外三人跟上，“走，下楼找欧导去，咱创死他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