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片人说她不想谈恋爱》
清晨六点,天光未明,程今推开后期机房的门,一股混杂着咖啡渣与油墨纸张味的冷气扑面而来。
冷白灯还亮着,像医院走廊般刺目。地上散落着被揉皱的纸张、空掉的泡面桶和没喝完的功能饮料。几位后期工作人员瘫坐在电脑前,有的靠着椅背打盹,有的眼皮沉重,手还搭在键盘上。唯一运转着的,是角落那台正在渲染的主机,风扇嗡嗡作响,像是疲惫又不甘的呻吟。
程今站在门口几秒,脑中仍在回响昨晚导演那句甩下的话:“这版不行,再给我改。”然后他甩门而去,留下一屋子眼圈通红的人。
而她自己也还记得罗凯的语气,温和却有威慑:“片花得足够打动人心,不然资金很难追加。”资本冷漠如霜,一旦决定撤出,连体面的收场都不会给。
她正准备唤醒那些还在昏睡的剪辑师,忽然,一道瘦削的身影从隔间探出头来。
“程制片?”
声音有点沙哑,是个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女孩,头发草草束起,眼底有着连续几夜没睡的红血丝,脸色苍白,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你就是小澄?”程今努力调出记忆。上周导演曾提起一个临时顶上的新人剪辑师,她一直没时间接触。
“对不起,还没机会正式认识你。”她声音里带着疲惫的礼貌。
“我熬了两夜拼素材,”小澄挠了挠头发,声音不大,“刚刚又卡在节奏点上……你现在要不要先看看片花目前的状态?”
程今看着她指尖泛白、神情清醒得近乎执拗的样子,心里一紧。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扛起深夜剪辑节奏线,眼睛还泛红,却不肯喊一句累。
“好。”她点头,语气柔和下来,“你先坐,和我说说,卡在哪里了?”
小澄带她走到主机前,迅速打开剪辑软件,语速压得极低:“卧底对峙的素材拍了超过两百条,风格各异——有文戏、打戏、帮派群演、烟雾夜战,还有沈老师和柳尧的几段分场……要压成三分钟片花,就得狠砍。”
她一边说,一边拉出复杂如蛛网的时间轴,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主屏幕。
程今盯着那条多层剪辑线,头皮一紧:“这也太多了……不是已经剪过一版?”
“剪了啊,”小澄干笑一下,眼下青黑,“被导演全盘否了,说节奏乱,不够炸,还怪我角色情绪没剪出来。我只好重新加打戏,还得塞情感线。”
她苦着脸,“说到底,就是要情绪也得有,节奏也得密……两面都要兼顾到。”
程今扶着椅背,目光扫过剪辑界面上跳动的预览画面,喃喃道:“确实是左右为难。”
“我昨晚试图在一分半处塞沈老师一段慢镜,他那时刚被发现身份,有个眼神特别好,但导演嫌拖,说片花就得炸到底。可一炸到底,观众哪能看得出他挣扎?”
“理解。”程今俯下身,目光扫过几个关键节点,“咱们试着走两条线。一版直冲爆点,一版保留他挣扎的弧线。能融合最好,不能就让赵敏选。”
“但我们真的……还有时间吗?”小澄敲着键盘,声音低却焦躁,“杨导说赵敏可能这两天就来要片。”
程今倚着桌角,轻叹:“导演要内容饱满,投资人要看噱头,谁都不能得罪。但不管怎么样,先把第二版做出来。”
那一刻,小澄望着她,眼神终于不再绷着,点头:“我……我再熬一晚。”
中午,导演叫来沈宴看剪辑,主要是卧底线与对峙场的处理。
沈宴不是专业后期,但对节奏、动作衔接极敏感。他盯着屏幕,快进又倒回几帧,指着某个过渡:“这个我翻过栏杆,下秒就开打,中间空了两秒,会不会太快了?观众反应不过来。”
“可以补点烟雾或模糊人影做过场,”小澄一边记笔记一边点头,“让视觉连贯点。”
导演也跟着点头:“可以,再把你那场枪口顶头挪到打戏前,先制造压迫感,再爆发。”
程今在一旁默不作声,却将这几人的交流尽收眼底。她注意到沈宴虽然脸色仍白得厉害,膝盖缠着绷带,却依旧坐得笔直,认真看完每一个镜头,甚至记下哪些神情得剪进去、哪些动作该推前。
他从不是走过场的明星演员,而是拼命用演技去说服观众的创作者。
傍晚时分,小澄忙到头晕眼花,终于导出第二版片花。她捧着硬盘走进放映室时,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激动:“这版节奏比上一次更紧了,动作也全都推进到一分半以内。”
导演看了开头几秒,沉着脸没吭声。等他看到一分半后,转头看向程今,声音干涩:“打戏够了,但情绪不够。除了爆点,看不出什么更深的东西。”
小澄脸上瞬间僵住:“我们片花就三分钟啊……对家那边天天发猛料,宣传阵容、CP、预告轮着上,我们不给观众点爆点,谁还看?”
角落里有后期同事嘀咕了一句:“全是打斗,内核都削光了,不还是噱头第一?观众真有代入吗?”
导演的眉头猛地一皱,低声怼回去:“你别一口一个噱头,咱们也想讲故事,但片花最先是给市场看的,不能太闷。”
气氛陡然紧绷。小澄呼吸急促,脸颊微红,像随时可能炸开。
程今只好站出来,语气一贯稳:“两边都没错。片花是要抓人眼球,但我们也不能把角色内核全剪光。观众点开视频,是想知道这部片值不值得’,不是看一场剪辑狂欢。”
“如果只呈现沉闷的心理戏,赵敏那边会觉得卖相不足;但若全是肌肉冲撞、火光爆炸,观众只会说我们在搞无脑爽剧。”她顿了顿,语气更坚定,“——没法两全,也得逼近最优,这就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
导演沉默地按了暂停键,手指敲着桌子。沈宴坐在角落,没出声,却一直望着时间轴不动。
小澄抿紧嘴唇,没说话,转身去调素材。程今知道,她在咬牙抗下这道心理线。
晚上十点,第二版片花终于打包好,程今和导演连续看了三遍。
开头的打戏确实猛,但情绪转折点衔接得生硬;中段添加的帮派群演让节奏变冗,节尾原本想突出沈宴的复杂神情,却太仓促。
导演摘下耳机,皱眉:“这一版发给赵敏,我都不够自信。”
程今揉了揉眉心:“可已经压榨了后期全部资源,真要第三版?”
话音刚落,小澄“哐”地一声推开椅子,耳机甩在桌上。她脸色煞白,嗓音带着哭腔:“我……我真的不知道还要怎么改……已经改两大版了,还说不行,是不是我根本剪不好?”
她站起,声音哽咽:“我尽力了,真的尽力了……”眼圈一红,猛地转身冲出剪辑室。
沈宴眉心微蹙,刚欲起身,导演却也怔在原地没动。程今目光一沉,没多犹豫:“我去。”
她走得很快,仿佛怕那背影碎掉一样。
程今追到走廊尽头,看到小澄蜷缩在昏黄的安全灯下,整个人缩在墙角,肩膀轻轻发颤。她蹲下身,声音温柔而平稳:“别这样,没人说你不行。问题不在你,而是……这条片太难了。”
小澄抬起头,眼睛哭得通红,语气还带着浓浓的委屈:“可为什么导演每次都板着脸?一版又一版地推翻,我……我真的不想拖咱们剧组后腿。”
程今叹了口气,尽力让语气柔中带坚定:“杨导是急,但你别误会。他能让你一改再改,是因为看得出你对镜头语言是有感觉的。要是真觉得你不行,他早换人了,何必一而再地交给你重剪?”
小澄愣了一下,眼神明显动摇:“……真、真的?”
程今毫不犹豫地点头:“真的。你是我们这部片子里不可或缺的一环。有时不顺利,不是你做得不好,而是越难的事越逼人突破。我们谁都不是一帆风顺,你在努力,我们都看得见。”
小澄哑着嗓子道:“我只是……怕耽误进度。”
“你在拼,不是在拖。”程今拍拍她肩膀,“现在已经深夜了,你先回去歇几个小时。我们撑到这一步,不是为了卡死在一支片花上。睡一觉,明天我们一起再想新版思路。”
她语气不轻,却笃定得让人心安。
小澄紧紧捏着纸巾,终于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好,我明天一定回来。”
回到机房时,灯还亮着,空气里残留着咖啡混着电路过热的味道。程今推门进去,看到沈宴仍坐在屏幕前,一张张翻着素材对照表,神情专注。
导演杨学宁正站在角落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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