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医馆、药房我都打了招呼，我们的药材好，就算我离开了，也不敢压你们的价。”

“平时上山采药注意安全，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留下的钱，不到必要时候，不要动。”

“每日练功也不能懈怠，打铁还需自身硬，要想别人不欺负我们，就不能忘了身上的功夫……”

明萱一条一条叮嘱着孩子们。

孩子们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

入夜之后，老宅里所有人都睡着了，明萱方才起身，提着一篮子黄纸、线香朝着山上走去。

她脚程快，行了约莫一刻钟就停了下来。

半山腰上，是一处废弃的道观，哪怕经历过数次暴雨冲刷，依然能看出当初大火焚烧的痕迹。

废弃道观一侧，是数个坟茔。

明萱选了个干燥处，点燃黄纸与线香。

火光燃起，燃起的香朝着天空扯出一条倾斜的线。

明萱的目光随着那一线香火忽明忽暗，白皙的脸庞在火光映衬中勾勒出冰冷的线条。

也多亏了道观坐落在深山中，否则若有人半夜看见，只怕还以为撞上了女鬼、狐仙。

明萱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只化为一句：“师父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去了京城也会保重自身。”

明萱对着最大的那座土坟磕头之后，这才转身，融入夜色当中。

次日清晨，张嬷嬷早早就带着人出了城，马车在官道旁停下。

小丫头杏儿打着哈欠抱怨：“嬷嬷，大小姐怎么还没来，让人干等着，自己反倒在家里睡大觉……”

张嬷嬷说道：“主子让我们等着，自有主子的道理。”

杏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嬷嬷，您跟变了个人一样，虽然称呼她一声大小姐，但谁都知道她是个不受宠的，要不是二小姐提起来，侯府早就忘了有这么号人，您还真拿她当大小姐敬着？”

张嬷嬷瞥了杏儿一眼，杏儿的姐姐碧桃如今是二小姐跟前的贴身大丫鬟，柳儿的亲娘是二小姐的奶嬷嬷，这次也是二小姐出手，将杏儿和柳儿塞进这支接人队伍里的。

张嬷嬷也明白二小姐的打算，杏儿当恶人，柳儿性子温柔当好人，只要稍加引导，这位大小姐就会万分依赖柳儿。

柳儿，就是二小姐送给大小姐的“贴心人”。

等到天边红日初升时，明萱带着黄豆和石头姗姗来迟。

张嬷嬷暼一眼明萱依旧穿着那身道袍，背着个破破烂烂的包袱，不由得眼皮一跳。

她忍住了没开口，杏儿却没忍住：“大小姐，您不是从张嬷嬷处拿了银子吗？怎么不给自己置办几身体面衣裳，你现在穿的连下人都比不上，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永昌侯府。”

明萱说道：“丫鬟敢讥讽主子，确实惹人笑话。”

杏儿一张俏脸顿时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明萱的性格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原本按照二小姐的预测，这位大小姐长在乡野，只怕见到衣着华贵的仆从就要生出自卑之心，这时派去的恶仆只要稍加打压，几个眼神过去，这位大小姐就能敏感到自轻自贱，到时候任由她们如何摆弄。

虽然事情发展出乎预料，但柳儿也只能按照定好的剧本继续走。

“杏儿，大小姐再如何也是主子，你不该如此说话，快向大小姐赔个不是。”柳儿说道。

杏儿轻嗤一声，说道：“乡下来的大小姐，也只有你这样没脑子的，才会把她当主子敬着……啊！”

杏儿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她的头发被明萱抬手抓住了，被扯得生疼。

柳儿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觉得自己头顶一抹寒意。

明萱说道：“我从来都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你若是不知道怎么当好丫头，那我也可以好好教教你。”

杏儿都被扯得翻白眼了，还是说着：“哪家大小姐会亲自动手，只有乡下来的粗鲁人……啊疼！”

“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那也不必带你回京了，张嬷嬷，将这丫头丢在路边，我们启程。”明萱说道。

杏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明萱，就因为她说了几句不敬的话，就要将她丢下来？

平卢之乱虽然已经平定，但如今的世道依旧不太平，她一个弱女子被扔在岳城，难道靠两条腿走回京城？若是路上遇到山贼，那还有命吗？

“张嬷嬷，护卫队都听您的，就算是大小姐也不能擅自将人丢下，您快管管她！”

张嬷嬷嘴巴张了张，想到昨天明萱抬手就要掐死人的举动，怕多说了又要被折腾，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接收到杏儿求救信号的柳儿，一时眼皮狂跳，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大小姐，杏儿只是一时失言，您就饶了她这一回。”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的，但看你替她求情，你们原来是一路的！”明萱说道。

“大小姐，奴婢都是为您考虑，您还没回京，就落下个苛待下人的名声，到时只怕婚事有碍，请您三思而后行。”

明萱：“你们果真是一路的，居然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给杏儿求情！”

柳儿：……

柳儿有种自己才开始行动，就被一通乱拳打死的憋屈感。

倒是黄豆忽然开口道：“老大……小姐，您虽然是好心，但就怕有坏人对外头胡言乱语，影响您的名声，到时候不好嫁入高门，不如这次就饶了她。”

明萱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还是你聪明。”

柳儿几乎是咬着下嘴唇强忍着，才没有将脏话骂出来，这个叫黄豆的丫头，就是将自己刚刚说的话换了个方式说出来，怎么还夸起来了。

黄豆继续说道：“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小姐，您可以罚她跟着马车跑，当然，咱们缺银子，她若是愿意出一笔钱，也可以宽恕一二。”

明萱立马装作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训斥道：“胡说什么？什么缺钱？本小姐难道还能跟下人要钱，除非是她主动孝敬的，我才不要呢。”

杏儿牙齿都快咬碎了，从怀里掏出银子：“为贺大小姐归京认亲，奴婢自愿献上一两银子贺礼。”

明萱看了皱了皱眉，发出一道“啧啧”声。

杏儿心下大骂明萱贪得无厌，只能又掏了一两银子出来。

明萱叹息着摇摇头：“你这丫头心不诚呀。”

杏儿认了又认，一直加码，掏了足足五两银子出来，明萱才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你这丫头是个乖巧的，本小姐也不与你计较了，上车吧，别再耽误时间，该启程了。”

杏儿气得牙根痒痒，却也只能认命跟上去。

出了岳城行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

杏儿掀开帘子看了眼天色，抱怨道：“这是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坐同一辆马车的柳儿劝道：“你少说两句吧，万一让她听到了，又问你要钱怎么办？”

杏儿压低声音道：“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当主子的居然跟下人要钱花。”

柳儿满脸忧心：“离京前，谁也想不到她是这样的性子，二小姐交代的事情，只怕……”

杏儿也笑不出来了。

明萱停车祭拜当年为了她力竭而亡的李嬷嬷后，这才吩咐车子继续启程。

张嬷嬷上了马车之后，又掀开帘子看了眼那座孤零零的坟茔，等转过头来，面前多了张放大的脸，吓得她捂着心口都快跳起来了。

她也不敢责怪明萱，反倒放柔了声音问道：“大小姐，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老奴吗？”

明萱：“说说你的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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