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已死》
小临安王这个称呼出自沈青池之口,有种黑色幽默般的荒诞感。
连雨年调整了一下表情,故作疑惑地再一次重复之前未被回答的那个问题:“陛下此话何意?据草民所知,陛下与小临安王……似乎无甚交情。”
“这些市井闲谈,先生倒是很清楚,也颇在意。”沈青池托着脸,食指轻敲太阳穴,如同老僧入定般气定神闲,“他是朕的伴读,自幼入宫,与朕一同长大,何来无甚交情之说?先生事事体察入微,怎么会相信这等闲谈?”
连雨年尴尬一笑,将一个八卦上司却被贴脸拆穿的冤种打工人形象演得入木三分:“陛下见谅,是草民想当然了。”
“想当然吗?朕怎么感觉先生对这一观点深信不疑?”沈青池的语气越发温和,话语间却步步紧逼,俨然一副兵临城下、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连雨年忍住挠头的冲动,别过眼想向择青求助,却见这位宫廷内相、天子心腹早已脚底抹油,带着服侍的内侍宫女通通退出殿外,还把门带上了,一瞬间不知道该先吐槽还是先敬佩。
他想过沈青池会发难,却没想到第一次试探居然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且辛辣尖刻,他甚至想不明白话题是怎么从妖蛊教转到小临安王身上的,喝牛油了这么丝滑?
正当连雨年头脑风暴之际,忽然听见上头传来一声叹息,恰好夜风吹过望月台,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吹得人心里怅然。
沈青池道:“朕将他葬入西山陵,葬在朕百年之后的长眠地内,为了他对先太子的残党赶尽杀绝,即便有人想要投诚,朕也拒绝,并以谋逆大罪诛之。少时我们一同生活过的殿宇,虽是祝贵妃的寝宫,朕亦妥善封存,等他某夜魂魄入梦,再与朕把臂重游,看一场旧时月色。”
“……”
连雨年微微垂头,感受着脊骨一节一节挺直、僵硬的钝涩紧绷。心底飘飘忽忽的情感缓慢地坠入深海,耳边扩开一圈又一圈凄风苦雨的尖啸,再慢慢收束回心底,重归寂静。
沈青池起身向他走去,他的身影静滞于烛光里,袍袖翻卷,仿佛泛黄的山水帛画上飞扬的墨迹。
“朕素来少眠,他也从不入梦。丹先生觉得,是他心无执念,早早轮回去了。还是他心里有怨,仍然滞留于世,只是……不愿见我?”
风声变得凛冽,望月台旁的竹枝发出濒临折断的轻响。
沈青池的影子投落在连雨年面前,却似笼罩在他心上,铺天盖地地延展开来,宛若海面上掀起的万丈水墙,朝着他呼啸而落。
那里涌动着不可名状的事物,它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呓语,蛊惑着连雨年再进一步,无论做出什么决定,哪怕是从沈青池给出的两个选择中二选一,也不要坐以待毙,最好轰轰烈烈地粉身碎骨。
连雨年皱起眉头,隐约掠过的不安淹没在心潮起伏里,他不动声色地反问:“陛下更希望现实是哪种猜测?”
“看他心情。”沈青池盯着他,以目光丈量彼此相差无几的身高,眼睛弯了弯,“朕都能接受。”
踢皮球,陛下是专业的。
连雨年拱手道:“不如这样,待妖蛊教事了,草民试着为陛下招一次魂,倘若能唤回小临安王的魂魄,陛下可以亲自问他。”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对视,或者说,连雨年一直没有看过沈青池的眼睛。
沈青池放下嘴角,往后退了半步。
“那便这样吧。”
连雨年走出安和殿,清冷的风吹散他周身的气味,衣襟卷动间溢出宁神香的味道,不知是方才从沈青池身上带走的,还是衣服在殿内放置久了自己沾上的。
这味道太浓烈,他很不喜欢。
连雨年这样想着,却不知为何忍不住回身望进大殿。沈青池依旧坐在原位,批阅他永远看不完的折子,手腕上蹭了一点鲜红的朱砂印,横斜洇开,远远看去,就像腕部拉出了一条血痕。
某种没来由的不安再度翻涌上来,如同在心头掀起一朵浪花。
连雨年不敢忽视这少有的预感,转身给了择青一张金符:“这是平安符,公公稍后放在陛下枕边,或可让陛下做个好梦。倘若……”
他顿了顿:“倘若这符烧起来,记得马上到惠仪殿找我。”
择青神色微动,一把接过金符揣好:“是。咱家替陛下谢过丹先生好意。”
乍然风起,浓云掩去消瘦的月牙。
这一夜凉得厉害。
……
连雨年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今夜却一反常态,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都没睡熟,在半梦半醒的浅眠中辗转。
昏昏沉沉间,连雨年蓦的惊醒,惠仪殿的大门正好被人推开,一名小内侍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边跑边喊:“丹先生不好了!不好了!您给老祖宗的金符忽然烧了起来,他让奴婢……”
他话未说完,连雨年便掀开被子急急下床,抄起外衣随手披在肩上,风驰电掣似的冲了出去。
他的预感成真了。
匆忙回到安和殿,连雨年刚跨入寝室门槛,一阵扑面而来的阴戾邪气就让他变了脸色。
沈青池睡在床上,择青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独自攥着即将烧到尽头的平安符守在床边,可床前的屏风上却有一片巨大、狰狞的阴影在剧烈跳动。
阴影边沿不断突出触角、鼓包和利刺,仿佛有只怪物正站在屏风前张牙舞爪。那浓墨似的黑暗溅落在地,游蛇一般立起头部,蜿蜒爬向床榻,冲着床上的人摇头摆尾,发出窃窃私语般的嘈杂声音,令人不自觉地心烦意乱。
它们离床榻已经很近了,只是碍于择青手中的符箓还未烧尽,不敢真的近前。
择青面色铁青,汗如雨下,看到连雨年如同看见了再生父母,扯着嗓子喊道:“丹先生救命!它们水泼不着刀枪不入,我……”
话音未落,他就见连雨年低垂的指间闪出几缕金光,一股恢宏堂皇的浩然之气瞬间席卷安和殿,紧接着无尽金芒以他为中心炸开,犹如金色的闪电穿堂而过——屏风毫无损伤,上面和地下的阴影却像被掸掉的轻灰浮尘,一扫而空。
择青怔怔地瞪大眼,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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