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从外面回来时，就见一个垂头丧气，一个昂首得意。

再一看，楚留香背着人向他眨了眨眼，无花心里有数，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他将一叠银票送到代真手中，“还是老样子。”

一百两一张的大额银票，大约有五六张，代真并不数，卷起来放进袖袋里。

无花看了眼天色，挽留道，“要不要用些素斋，自从你上次骂过之后，住持憋着一股气，请了山下的大厨授艺，寺里的饭菜与过去相比是天壤之别。”

代真歪着头“哦？”了一声，“那我倒要尝尝，别是你自吹自擂罢。”

无花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也不可信，你们这些人吃那样泔水一样的东西吃了十几年，味蕾早就坏了，恐怕稍微改善一点儿，你们就觉得是人间美味，其实不过是普通的泔水与好吃一点儿的泔水——的区别。”

代真转身，大摇大摆地往饭厅去，“要是不好吃，我就倒在外面喂狗！”

楚留香走了几步跟在她身边，眼中满是惊奇，“你怎么敢那样跟大师说话？少林寺的天峰大师可是武林泰斗级别的前辈，我未来之前就听过他的名声。”

代真不理解，“只是个普通的老和尚，年纪大了点儿……不过我看不到，就当他和无花一样，算起来，还把他想得年轻许多，想来他应该很高兴吧。”

无花跟在后面，并不敢参与这个话题，他左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笑意一如既往，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代真察觉周围来往的人多了，有感而发，对身旁的楚留香道，“人哪能完全灭情绝欲呢？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厨子，大家便这样积极用饭，出家之人寡情少欲的原则都忘了。可见出家就是个谎话，要么是过不下去，要么是图点别的什么。”

她随口一说，楚留香还未怎样，无花心中已跳了一跳，目光不由望了过去。

他时常惊奇的一点，这少女总能一针见血地看透事情背后的本因。

楚留香道，“那你说说，这里的师兄们都图什么？”

代真顿了一顿，等身旁安静了些，特意绕开人群，“有那活不下去的，托身佛门混一口饭吃；有那向往武学的，来此求师拜艺，有那爱清静的，在此躲避俗世繁琐。”

楚留香道，“照你看来，就没有真心喜爱佛法的人吗？”

代真叹了口气，“这一种更惨，他对今生已经没什么希望，整日吃斋念佛，断情绝欲，不过希望来世稍偿心愿。”

楚留香听得沉默，半晌，跟着叹了口气，“能有个地方躲避现实也好，佛门如此昌盛，便有它存在的道理。”

无花不想再听他们说下去，笑着打断，“已经到门口了，总要吃过饭在说话，一直在这里绕圈子，恐怕人家以为我们失心疯了。”

代真一扬头，率先走进去，“疯的是你们！”

她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楚留香与无花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无奈的笑意。

代真挑一缕细面吃了，就叹一口气，连连摇头，“我怎么信了你的鬼话——这素面必以荤油拌了才好吃，你们这和尚庙规矩忒大，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干脆从外头的野地里自己摘草吃罢。”

除了素面，桌上还有庙里自种的时蔬，拌了几碟凉菜。

好歹还算新鲜，原味就很好吃，代真面露难色，就着凉菜把那碗素面下了肚。

“这东西不顶饱，我敢肯定，下不了山就又得饿。”代真抱怨道。

楚留香道，“既是如此，为了不委屈你，下山时在道旁买些吃的，填填五脏庙？”

代真恍若未闻他语中的调侃，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楚留香一听她的回答与自己预想的一样，便露出一个又是宠溺又是温和的笑。

无花在一旁瞧着，他是个聪明人，虽然并未经历过凡尘之事，却极有慧根，知道他的表现代表了什么。

可他也知道，这两人注定成不了的。

于是暗叹了一口气，提议道，“楚施主初次来此，还未见识过四周的风光，不如与江姑娘盘桓几日，再下山去。”

楚留香犹豫了一下，看向代真。

代真笑道，“楚留香若有意，可以自行留下，我家里还有许多未处理的草药，过几日下山就发霉了。”

楚留香立即道，“有机会再游览罢。”

两人道过别，从寺庙后方的院门出去，又绕了半圈才回到下山的路上。

上午还是阳光明媚，过了午后，天突然阴了下来，不知何处下起了雨，夹杂着水汽的凉风胡乱吹来。

因这一变故，香客们都步伐匆匆地往山下走，道旁售卖香烛元宝的小贩们也赶紧架着家伙什儿夹杂在下山的人潮中。

代真与楚留香倒是不急，两人被挤得贴在山壁上，一会儿才能走几步。

代真庆幸不已，“幸好昨日回去偷懒没有晾药材，不然被雨水一浇，就全废了。”

楚留香笑道，“这雨还不一定能下得来呢。”

代真一手松松地攀着山壁，一边一步一停地走着，语气认真地说道，“这边的天气就是这样，雨多得很，只要有机会就哗哗地下，还没有过有了先兆雨却不下的先例呢。”

过了会儿，代真又埋怨道，“早知道就听无花的，留今天一晚上。”

这句话不像是她会说出来的，楚留香紧跟在她身后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攀着山壁的那只手有些慌乱，脚下本该规律的步伐变得一步一探，像是怀疑下一脚会不会踩空。

楚留香瞳孔骤缩，心跟着一紧，他怎么忘了，代真目不能视。

因见她平时与毫无滞碍地行动，便以为她真的与常人一般。

不知哪里飘来一处阴云，天色灰暗下来，突兀闪过一道电光，接着是轰鸣的雷声，周围的人声愈发嘈杂，代真好似完全失去了对环境的感知，被动地随着人群向前走。

楚留香挤过身旁的行人，越前一步，与代真并肩，他的手迟疑一下，握住了代真身侧摇摆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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