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孩名叫祁乐，实际上不止七八岁，已经有十二岁了。

祁乐从小父母双亡，寄宿在自己婶婶家。

前些年日子过的好的时候，人也和善，婶婶一家也不是什么坏人，祁乐过得也还算舒坦，不过寄人篱下的滋味，便是他小小年纪就懂得了的。

后来村里大旱，地里的庄稼都长不出来。婶婶自己家里都还有两个小孩，实在养不活这么多张嘴。最后只能狠心把祁乐赶了出去，婶婶于心不忍，给他塞了家里面最后一个白面馒头。祁乐虽然小，但也隐隐懂得一些道理。

村里的小孩从小就围着他骂没爹没娘的小孩，他自然也明白是自己给婶婶家添了麻烦，也不多言语，拿了馒头就走。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许久，走到了一处破庙里。饿了就剥树皮啃草茎，晚上就睡在这破庙里。

“有天我实在是太饿了，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听到了鸟叫。”祁乐拎着只剩一根杆的糖葫芦，小声道。

“后来有只鸟飞到我面前来，居然开口说起了人话。我还想自己是不是饿得快死了，已经出现幻觉了。那只大鸟问我为什么占了它的位置。但是它没有赶我走，还每天给我扔一些食物。离开婶婶家的时候我就知道村里已经很久没能种出庄稼了。那只大鸟肯定飞了很久很久才给我找来拿些吃的。”

虽然那些食物少得可怜，祁乐仍然常常食不果腹，但有总比没有好。

有了食物，祁乐便恢复了些精神。

某天夜里，他听到外面下雨了。祁乐很高兴地冲出破庙，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往村子里跑。

祁乐想得很简单。既然下雨了，那大家就能种出粮食来了吧，婶婶也一定不会不要他了，他又可以有家了。

大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飞了出来，它用身子挡在祁乐上方，不让祁乐碰到雨水。它尖叫着：“不能去。”

祁乐停了脚步，不解地问：“为什么？”

大鸟开始啄他，将他赶回了庙里。这场大雨结束后，大鸟告诉他村子里都发生了什么。

祁乐大惊，又一次冲回了村子。

这一次，大鸟没有拦他。

到了之后，祁乐惊悚地发现，那村子里竟然连一个活人都没有，只剩下了满村的骨架。

祁乐说完了。他讲到自己回到村子看到的场景时，有些害怕地发起了抖。想来那副场景实在太可怕，满地枯骨，用人间炼狱来形容不为过。

颜书沉思片刻，道：“你可知那大鸟现在在何处？”

祁乐扬起小脸，声音仍带着微微的颤抖，道：“我也不知道。它有时每天都会出现，有时很久都不出现。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它了。”

颜书点点头起身站定，道：“你介意我在这屋子里转转吗？”

祁乐摇摇头，道：“不介意。”

得到他的许可，颜书便在这屋子里转了起来。走了几步，颜书总觉得这小孩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劲。方才她打开过许多房门，却并未见到祁乐所说的村民的尸骨。

难不成，那些枯骨都被他一人收殓起来了吗？

颜书想着，低头看了祁乐一眼。

他仍是缩在角落里。但不知不觉中他的膝盖已经放了下来，不再戒备地将自己抱成一团。

橱柜后面有个白色条状的东西露了半截出来，颜书上前一拽，一根硕长的羽毛便被她拽了起来。颜书打量着这跟静静躺在自己掌心的羽毛，约莫有人的小臂长。她捏着根部将其立起来转了转，色泽光亮，即便是在暗处都流转着璀璨的华光，看上去不似寻常的鸟兽的羽毛。

松吹碧惊叹道：“好生漂亮。”

她话音未落，两人猛然听见一声巨响。

颜书二人身后的木门被什么东西猛然踹开了，那木门年久失修，竟是直直被那蛮力踹得整扇倒在了地上，砸起一片灰尘。门外的阳光全都哗啦倾倒进来，与此同时破门而入的还有一身灿烂的金。

“这破地方到底哪里有什么白玉剑？！”一声响亮的叫骂从颜书脑袋顶上传来。直到一口气骂舒坦了，贺子流这才注意到地上杵了三个人。

“晦气。”贺子流定睛一看，眼前站着的不是颜书还能是谁？

可算是冤家路窄。贺子流冷哼一声，本想转身就走。但扭头时又瞥到了蹲在角落的祁乐，又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了回去。

他对着祁乐道：“喂，小孩，你见过一把玉做的宝剑吗？”贺子流身边仍然跟着好几个仆从，一众人马气势汹汹地杀进来，祁乐被吓得厉害，在角落里把自己缩得更小，一声不吭。

贺子流几乎沿着推遍了每一间屋子，指挥着底下人几乎要把屋子给翻过来找了。别说什么白玉宝剑，他连个鬼影都没见着。一路上好不容易遇到两个活人，还全是跟他一样来找剑的。贺子流找半天都一无所获，本就窝火得紧。此刻见了这小孩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上前几步，本想踹这小孩泄泄愤。

颜书抬头扫了他一眼，冷然道：“你要干嘛？”

贺子流冷哼一声，道：“关你什么事？”

话音未落，一道锋利的眼刀从旁边飞了过来。差点忘了，不止颜书，这还杵着个更可怕的松吹碧呢。

贺子流瞅了瞅旁边抱着手盯着他的松吹碧，还是没敢再上前一步。

“我呸。”他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道：“走！我看这根本就是个鬼村，有个屁的宝剑。”

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地正准备离开。下一秒，一个叫魂似的声音又紧跟着飘了过来：“公子，这位公子，先别走啊……”

这声音听着也熟悉。不出所料，下一秒，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子便扑了进来，正是葛玉台。

“公子，你还是先把他们都放了吧……诶诶，秋亭，你怎么在这里？”葛玉台话说了一半，见着颜书，话语立马拐了个弯。

贺子流听到这声音，牙疼似的龇牙咧嘴起来。在葛玉台冲进来的同时忙不迭地夺门而出。几个随从都没反应过来，还落下了几步。

颜书对葛玉台道：“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一见你就跑？”

葛玉台茫然道：“我也不知啊。方才白雾一消散，我发现自己在一片竹林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那林子好大，我走了许久都没能走出去。后来我终于看见了一座破庙，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我靠近仔细一看，发现是刚才那公子。他叫贺、贺、贺......什么来着？”

葛玉台挠了挠头。颜书无语，接道：“……贺子流。”

葛玉台恍然大悟一般，猛然拍手道：“对对对，贺子流。刚才说到哪了？我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了贺公子和他那一大堆仆从站在庙里面。他身边竟是用绳子串了一大串人。这些人东倒西歪的，还被封住了嘴。”

“那里面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我一看，都是来参加比试的。”

听到这，颜书大致明白了为什么

自己刚才在村里转悠这么久一个人都没见着了。这些人大概都被贺子流给绑了。

这比试的规则是“找到白玉剑”，并未详细说明究竟怎样才算找到了白玉剑。是第一个碰到它的？是第一个使用它的？还是拿到它之后，别人再也抢不走的？

况且许行云并未将招徒的标准详细告诉众人，找到剑也仅仅是结束阵法而已。没人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被收入门下。

反正大家都不知道，还不如把一起找剑的人都绑了，这样无论如何，得胜者便最有可能是自己了。

贺子流果真霸道，这不可一世的气焰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颜书好笑道：“然后你就一直让他把这些人给放了，但他理都不理你？”

葛玉台道：“是啊，不过他当做我不存在似的。我在他旁边说了好半天大家应该公平竞争。他也不理我，后来我再一说话他就捂着耳朵跑了。”

颜书好奇道：“他怎么不一道把你也绑了？”

葛玉台认真思考片刻，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之前上山的时候我给他药了吧，他可能觉得这样还绑我不太好。”

也还有可能是因为你太没有威胁力了，根本没必要浪费精力绑起来。颜书默默想道，不过还是很善良地没说出来。

松吹碧在一旁听着听着，被葛玉台这副有点冒傻气的模样逗笑了，起身道：“带我们去你来的那个庙吧，先把人给放了。”

闻言，葛玉台点点，准备领她们离开。

颜书看了看仍然缩在地上的祁乐，道：“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祁乐抬起头，看向颜书伸向他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手递给了颜书。

颜书一把将他拉起来。祁乐常年饥一顿饱一顿，颜书就像在拎一片轻飘飘的纸。

祁乐站了起来，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祁乐跟着走了几步，颜书立刻眼尖地发现这小孩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左脚很明显比右脚短一截。

没想到，祁乐还是个残疾。

许是蹲得太久了血液不流畅，抑或是他已经太久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了。刚走了没几步，祁乐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颜书见状，蹲下来柔声道：“上来吧，我背你。”

祁乐看了看她，犹豫不决地顿在原地。颜书见他踌躇的样子，想来也知道他应当是不好意思了。颜书向后一退，双手对着他膝盖轻轻一抄，祁乐便轻巧地伏在她背上了。祁乐短促地小声叫了一句，两只手环上了她的脖颈。

颜书笑道：“这就对了嘛。”她站起来颠了颠背上的小人，祁乐实在是太瘦了，瘦得几乎皮包骨头。颜书背着他，就像背着一把骨头架子。

葛玉台慌忙道：“秋亭，要不我来吧？”

颜书笑笑，嘴里说着“不用”，脚下已经跨出门槛，一路往着外边去了。

葛玉台和松吹碧连忙跟上去。

祁乐安静地伏在颜书肩头，用手背垫在自己脸颊下方，生怕自己脸上的灰弄脏了颜书的衣物。方才趴上来时，祁乐只来得及用手胡乱往自己衣服上擦了两把。可即便是已经用唯一干净的手掌垫在下方了，祁乐仍是觉得自己哪里都脏。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眼前这个给他糖葫芦吃还背着他的姐姐就像是他做的一场梦。这梦境实在是太甜美太快乐了，他舍不得醒来。

“快到了！”葛玉台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指着一片茂密的竹林，道：“就在前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