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江夏与吴州蓟春的交界大体分两段，下边是以长江为界，上边是以铜柏山和大别山的交界处为界。

大山与大江中间则是平地间着丘陵、山脉，这里河流、湖泊众多，又多生沼泽，还有野兽出没，荒野中没有路的地方很是不好走。因而这有官道的地方就显得格外珍贵。

这里也不算什么交通要道，只有中小商贩在这河岸平原上的小城之间往来。天色还没亮，眼前这座名叫合县的小城前面就停了不少牛马拉着的货车。

张四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两匹不听话的马居然已经拉着马车踱到了城门下，塞进了早起排队进城的商队里，周围有商人、小役不满地看着他。但因着这是城门底下，这车虽不华贵，但用料结实，是有身份的人才坐得起的，也没人敢闹事。

张四一见四周喧哗起来，沿途的商贾规整行囊，套上辎车纷纷顺着官道排起队来，像是等待门开。他很想牵马离开这个地方，他正心虚呢，可不敢进城去被官兵盘查，可那两匹马鼻孔喷气，非常不听使唤。

马匹本身是擅长短途冲刺，但没有耐力的牲口。它们昨天本就拉着马车跑了一个下午，没得到什么休息就又被他扯着跑了大半个晚上，也没吃到水粮，早已疲惫不堪，脾气也暴躁。

但张四不懂这些，他牵不动马，又觉得周围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吓得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城门开了，前面的车马被检查登记后放进城去。很快轮到了张四，城门下阴影里的士兵看着他，他不敢跑，只好硬着头皮牵着两匹不太听话的马进到城门下。

城门下靠墙摆了一张长桌，往里坐了两个小吏，旁边站了几个手持长矛的军士。

一名小军士见他茫然，指着桌子，示意他站过去，又高声呵问：“几个人啊？是什么关系？从哪里来啊？去哪里？马车里面装了些什么？身份文牒拿出来。”

张四：“啊？”

张四这辈子正儿八经去过的最远地方，不过是离张家村二十里的镇上，那里自然不需要检查什么身份文牒的。况且他是一路逃荒而来，离开家乡都没有报备，哪里又有什么身份文碟呢？

更远的县城他也听说过，若是乡下的农人带了货物去卖就得交银钱，叫城门税。进城的若是正儿八经的商人，除了高许多的城门税外，还会额外多给一些银钱，那是孝敬看城门的老爷们的酒钱。

张四带着儿子一路游荡，路过的大城会在城外摆一些粥棚打发他们这些流民，那城门是断然不会放他们进的。这样说也不绝对，其实手里有点余钱也能使点钱进城去，在里面租个落脚地，找个活计，指不定也能安顿下来。

所以张四也有准备，他刚才见自己非进城不可，便回车里取了一点东西。此时，他将手里攥了许久的一小把碎银往那小军士手里塞。

那小军士有点吃惊，但也不动声色地接了。他拿到手里掂了掂，又瞟了一眼，更吃惊了。

他给得太多了。

这里算不上正规城镇，而是一座军镇。蓟春和对面的荆州隔江相望，对面还是汉江平原，是富庶之地。富庶的地方兵马也强，对岸很强，己方自然得有所应对，因此距离此地不远处有一座军营，名叫合县大营。

虽说这个军营叫合县大营，但其实这里是先有的军营，再有的合县。

军营要么设在边界附近，要么设在城外。合县大营是设在边界附近的军营，这处军营常年驻扎着两三千军士。军士到了这里自然开始屯田，这里有田，还有保护田地的军士力量，逐渐也有了来此开荒的贫民。

时间久了，附近的人口越来越多，几千军士也有军营无法满足的生活需求，吃饭喝酒啊、洗衣补被啊、娶妻生子啊。

慢慢地，围绕这几千稳定的、有消费需求人口的商业铺子便建立起来了，百年发展下来，成了一个小城。

军营所在的地方，治安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军队本身可能是秩序的守护者，也可能是盘剥者。

这地方有足够多的军田，粮食上能自给自足，轮值、操练的军士也有额外的银钱补贴，因而这地方对军队的约束是很严格的，——这小城是不收城门税的。

但是路过的小商贩怎么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呢？他们自然会根据自己携带货物的多寡，给辛苦守在这里的军爷一点吃酒钱。大户人家也会给，但普通旅人、背一筐桔子提两只鸡去城里卖的农人是不会给的。

眼前这个汉子看衣服像个车夫家仆，看那凌乱的头发和枯树皮一样的脸，又像个农人，可他偏又驾了一辆两匹高头大马拉的结实大马车，怎么看怎么奇怪。更奇怪的是他一出手就给了大几两银子，要知道，来这里过路商户也不过使个几百、一贯钱！

虽然觉得奇怪，但收了他银钱的小军士还是变得和气了许多。

他将他拉到桌案前，登记的文吏摊开了一份新的折子，看在银钱的份上，语气和气了，问题也少了许多：“可带了身份文牒？你们几个人？去哪里？蓟春府还是更远的地方……”

张四以为给了钱就能被放进去了，没想到还再问身份文牒的事。他望着眼前这七八个官差，觉得是因为自己只给了一个人钱的原因。但他早有准备，他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大块银子，用手掩着，往那文吏手里递。

如果前面只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那现在的行为就让人生疑了。

进城的人使了银钱，自然不是归一个人的，也不归这几个人。值守合县需两三百人，十天半月一轮换，这些过路的银钱会被文吏记个小账，到最后一天，由所有轮值的队伍分了。十天下来收的钱也不算少，但奈何人多。每个队伍分的钱也不过就够在城里面吃上一顿好的，算值守的福利。

这种有收益的规矩在这县城城门修好后的几年里就慢慢磨合定了，否则岂不是人人都要抢这看门的位置。这里值守的工作也由军营里一个营一个营的士兵轮流来，所以也不存在一个长官、或者一个营的人吃了独食。

张四看上去鄙陋，又没拉什么货物，使这么多银子自然格外蹊跷。

文吏对军士使了个眼色：“看看他马车装了些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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