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树荫下的秋千正吱嘎吱嘎地作响。

宝莹脚下猛地一蹬，秋千骤然荡高，爬满翠藤的雪白宫墙迎面扑来。眼看就要撞上时，她凌空微滞，又随着惯性荡回原点。

秋千荡得越来越猛，这般惊险往复，可荡秋千的人心思却不在此处。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萧长清，三天前带着一个屠夫的女儿私奔了。

她与萧长清打小订的娃娃亲，是一起钻过狗洞，听过墙角，互换信物，月上柳梢头的交情……

她自认为关系是很好的，上元节放灯、七夕穿针乞巧，别家小儿女做的风月事，他们也都做过。

可他悄无声息地跟别人私奔了，在距离成婚还有六个月的时候，让这婚期竟成了笑话。

就算不看他俩的儿女私情，他萧长清幼年失父后，是她父亲吴王帮扶照顾他家孤儿寡母，招他为婿，视他如半子教养……

就算他狼心狗肺，不念恩德，那她也是吴王的女儿，这吴州之地最高统治者的女儿。他萧长清怎么敢在还有半年就成婚的时候携女私奔，将吴王的脸面踩进泥里！

三天了，她非但没想出个头绪，反而越想越是迷糊。

"抬稳些！"

院中陡然响起嬷嬷的呵斥，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宝莹烦躁地扯住秋千绳索转身，见满院侍女正抬着朱漆箱笼穿梭如织。她高声喝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没看见我正烦着吗？！”

庭院霎时死寂，众人垂首屏息。

王女宝莹的脾气可不太好，主要体现在难以琢磨上。或许是吴王后早早去世，她又是长女的原因。她不同于别的高门贵女，很少受那些女儿家的规矩教养，行事通常与旁人不同，总干出些不合常理的事，让人难以应对。又因她是吴王的女儿，手里又真有权力，不太熟悉的下人们总觉得她难以相处，因而对待她总是小心翼翼。

而最近更是因着未婚夫私奔一事，吴王女这几日的威仪，比江淮八月的急雨更慑人。

一位绿衫侍女望春疾步上前，团扇殷勤摇动："回王女，都是成婚要用的东西，这可是内史令嘱咐抬过来的。”

这是和宝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望春。

“哼！你们姑爷都跑了，还成什么婚？”宝莹没好气地说。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呗。"望春压低嗓音，“你成婚的日子可是巫祝看过的最合你的好日子，吴王殿下说了，可不能因为跑掉的那个给耽搁了。萧长清虽然跑了，可这对婚事的安排一点也没停歇啊。”说完，望春就指挥院子里的人继续干手里的活。

侍女嬷嬷们很快就又各干各地动了起来，动静不如之前响亮，可压着的说话声像小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听在宝莹耳朵里，更让她心烦意乱。

就在她再要发作时，一阵爽朗笑声破空而来。

“乖宝！爹爹已经为你寻了一门更好的亲事！”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大胖子挺着浑圆肚腹迈进院子，寻见了坐在秋千上生闷气的宝贝女儿，他两三步跨过来，想要蹲下去，但他的身材想做这样的动作未免太艰难了一些。他改把宝莹拉了起来，亲热地捂着宝莹的手。

“这才三天——”宝莹拉着个脸拖长语调：“能寻到什么好姻缘？”

“别说，还真有现成的等着，隔壁凉州李政，你知道吧！”

凉州和吴州一样，是分封出去的诸侯国，李政是现在的凉王。

“听说过，感觉他年龄也不小了，还没娶妻？！”宝莹声音抬高了八度，瞪着她爹：“难不成是死了老婆要娶续弦？！”

“哎哟，我的乖宝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人家可是少年英雄，只可惜二十岁上头死了父亲，二十三岁上头又死了母亲，连守了六年孝，耽搁了婚事。现在出孝，正是该议亲了的时候！”吴王拍拍女儿的手，“二十六岁英杰之才，一方诸侯，地盘比我们家的还大。我们两家又正好是邻居，这不正是一桩天作好姻缘嘛！”

宝莹一愣，脑子里闪过好多个念头，嘴里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他大我十一岁！你把我嫁那么远，不要我给你养老了？凉州又那么穷！！！蛮荒之地。还有，我们跟他哪门子的邻居？”

凉王的封地是凉州全境，在西北边，和吴地中间隔了一个荆州、半个雍州。一个在长江下游，一个在黄河上游，十万八千里都打不住！

“哎哟，此一时彼一时嘛。”吴王没管她口里那邻居不邻居的话，只说起这远嫁的事情来：“以前瞧着长清知根知底，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是低嫁，你们成婚之后，可以半月住他家，半月回王宫里住，可免我们一家骨肉分离之苦，但……”

吴王叹了口气：“但他不是跑了嘛！现在隔壁有个现成的凉王，一表人才、才高权重、前途无量啊。和你年岁也算相当，你一嫁过去就是王后，还没公婆掣肘，那生活好得不敢想。你想想你母亲……”他忽地哽咽，"萧长清干出这样的事情，你娘若在，定要心疼坏了。"

宝莹想了下记忆中的母亲，不以为然：“我娘她一直都病恹恹的。”

宝莹记忆中的母亲吴王后三天两头都在生病，吹一阵风就要咳嗽好几天，也没见她过什么舒心日子。后来又生了弟弟宝玚，身体彻底垮了，在她七岁时就病死了。

“那是你娘身体不好嘛。”吴王语气里有些遗憾，“可乖宝，你不一样啊，你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跑几圈都不会生病呢！脾气又大，心又宽，没人能欺负得了你，将来定是能活到七老八十当老王后的……”

宝莹拉着脸，吴王的话一点不错，但不中听。她确实身体好，小时候两三年也不见病上一次。建业城位处南边，冬天少有雪，前几年冬天里下了一场几十年一遇的暴雪。宝莹哪里见过这等景象，惊喜得从被窝里跳出来就去花院里跑了几圈，居然没生病。

至于其他不好听的评价，不听也罢。

吴王还在劝：“再看看你外祖母，一个老封君，熬到你外祖父死了，家里哪里不是她说了算……”

“有点道理。”宝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萧长清……”

“乖宝，长清都抛下你跑了，你还要他不成？！”吴王摸着胸口心痛地说。

“当然不会！”宝莹立刻斩钉截铁地说，但随即她又充满了迷茫，“可他到底为什么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咯！不管他干了什么事，总之，不能耽搁了我乖宝的好婚期。”吴王拍了拍宝贝女儿的脸蛋，叮嘱道：“安心待嫁，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他便又抱着大肚子脚下生风地走了。

宝莹重新坐回秋千上，绞着绳索转圈。假山、花木、院墙、来往的人随着她的旋转交替地在眼前出现。

望春忽地出现在她视野里，每转一圈，就见她越来越近。

望春拦下旋转的秋千，微蹙眉头：“王女，你这般转着不晕吗？”

看着宝莹神游天外的样子，她又说：“你觉得此地嘈杂，不若我陪你去别处玩？”

“望春，你说，长清为什么要这样？”宝莹望着虚空。

“你都问了百十遍了。”望春翻了个白眼。

“那你说是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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