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下蓬山》
翌日太阳快落山时,郑岸才载着程行礼回到军营。回营时,程行礼见校场上有不少兵士正排队领军饷。
主营帐中,郑厚礼听完程行礼与郑岸的详说,命多汪将巴萨泼醒。
巴萨猛咳嗽几声醒来,冷眼扫视一圈帐中人后,嗤笑道:“我还以为会杀了我呢。”
“仆固雷胆子不小,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掠人。”郑厚礼冷冷道,“虏杀朝廷命官,知道是什么罪吗?”
巴萨答道:“一死而已,我又不怕。”
“你不怕,可仆固雷怕。”程行礼从容道,“你所说的靺鞨王室已在百年就被朝廷收归不复存在,仆固雷想要这传说中的财宝,不会是想对抗朝廷吧?”
巴萨冷哼一声没答话,郑厚礼道:“都为朝廷办事,仆固雷怎么还多了几分心呢?再者,这靺鞨王室消失百年,他的什么藏宝图哪儿听说的?”
“山人自有妙计。”巴萨说,“说真的,郡王,程使君是真的知晓这传说中富可敌国的王室财宝。”
程行礼看向郑厚礼,却见他眼眸坚定,明显是对这份钱财无多大在意,说:“既然是传说中的,那就不可信,为了这份虚无缥缈的不义之财,你就差点杀了我永州刺史,实为荒谬。”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巴萨淡淡道,“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心里怕早就算着如何害命了吧?”
郑岸喝道:“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只问你,你是从哪儿知道程知文会有这什么狗屁藏宝图的?”
巴萨答道:“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忽然间,他的眼神又看向程行礼,笑着说:“你母亲或者你娘舅没有说吗?”
程行礼心像是被揪着那般疼,缓了几下后答道:“我没有见过我母亲,也从未听家中人提起过。”
巴萨挑眉笑着哦了一声,说:“所以我当时在帮你回忆。”
眼看话题越来越歪,巴萨也一直打幌子,郑厚礼直接道:“话尽不中用,不用留了。提出来,砍。”
郑岸握刀颔首提起巴萨,程行礼想为开口让郑厚礼留他一命,可对于一个想杀自己,并且圆滑避开所有问题的人,他心知这人留下来怕是麻烦得很。
郑厚礼按着程行礼的肩,说:“财宝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去死不带去。你放心,只要你在永州一日,我不可能让别人来杀你,上一辈的恩怨不应在下一辈身上。”
“郡王之心,下官无以为报。”程行礼拱手弯腰谢道。
郑厚礼扶起程行礼,说:“你我同僚之间不必如此。”
被郑岸提至帐口的巴萨看见这一幕,猛然喊道:“慢!”
郑岸踢了巴萨一脚,喝道:“瞎动什么。”
“郡王,你不想知道仆固雷贪污了多少军饷吗?”巴萨毫无顾忌地盯着郑厚礼。
“此话新鲜,说说看。”郑厚礼抬手示意郑岸放人。
郑岸对于郑厚礼的示下从不反驳,又押着巴萨到榻前,抽刀架在他颈间,只要巴萨敢有任何不敬行为,他的刀就会见血。
巴萨垂眸掩去神色,说:“他手里有户部给的百万军饷,郡王知道吗?”
郑厚礼嗯了声,巴萨又道:“他不准备发下去,而是有他用。”
“怎么,难道是想招兵反叛朝廷?”郑厚礼嗤笑一声。
巴萨摇头道:“他想富贵没错,但他更想找到当年靺鞨王室的那份藏宝图。有了这富可敌国的宝藏,他什么样的军队养不起?昔年河朔三镇有杀人血肉如泥的银刀军,年费千金的养着。这仆固雷也想养几支这种军队出来,好为他铺路。”
郑厚礼沉吟道:“靺鞨王室消失百年,藏宝图早就消失在草原上了。我看仆固雷想要反朝廷是真,贪污军饷也是真,藏宝图只是他的借口。”
“郡王聪明,我都把这个话说出来了,能让你儿子放刀吗?”巴萨笑着说。
番将有异心,郑厚礼若联合在朝的郑郁与昔年几位旧部便可将仆固雷送上青天,可如此做只会太明显了。郑厚礼思索着巴萨话的真假,但刺客本就是油腔滑调之人,这种话信三分就不错,于是半晌后说:“程使君的父母,你真的见过吗?”
“山水迢迢,千里昭昭。”巴萨音色平淡,“等什么时候程行礼有兴趣,再来问我吧。我是个刺客,话不能信的。”
“那你为什么要说程知文会知道藏宝图?”郑岸的刀锋在巴萨颈间勒出血迹,狠厉道:“这世上还有谁知道这件事?说!”
巴萨笑着闭眼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三天之后我若不能回营州向仆固雷复命,那他会让京官将永州有空饷贪污朝廷的事上报给皇帝。郡王,杀我得三思。”
“你为什么觉得,我把你放回去仆固雷就不会上告了?”郑厚礼随意道。
巴萨道:“车遥辇已经死了,你下一个难道不是仆固雷?”
程行礼想车遥辇死了?什么时候死的?蓦然回想起郑岸问郑厚礼车遥辇如何处置的那句话,郑厚礼回的是“老规矩。”
遽然生出一丝寒意,若有一日他被皇帝或郑厚礼猜忌,那他的结局会如何?
接下来的对话程行礼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了,便朝郑厚礼寻了个理由退出大帐。
出帐后程行礼寻来兵士想借匹马回去,对于巴萨说的往事,他分不出是真还是假,父母过世这么多年,这藏宝图他没有听说过,也无多大兴趣去知道。
此等世间,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被灭口的几率就越大,何况朝廷官员本职是为民谋福,而不是寻宝。
兵士见他刺史鱼符后便带他去马场,路过驯马的校场时。见其尘土飞扬,马鸣长嘶,几道矫健的身影随骏马冲过。
军中事程行礼不好插手,只自顾往前走,忽然间有人在喊他。
“前人可是程知文?”
程行礼回头看去,只看一壮彪汉子大笑着朝他走过来,走动时那笑声如山震地。
程行礼犹豫着来人身份,心想这又是郑厚礼麾下哪员大将?
“我叫述律崇。”汉子像是看出程行礼的疑惑,主动开口介绍。
程行礼了然,拱手道:“原是述律将军,久仰。”
谦辞的话还是要说几句,程行礼想前两日的账册上,车遥辇与述律崇的手下皆有空饷虚报,为何车遥辇死了,述律崇没事?
“哪里的话,是我该谢你才是。”述律崇很是自然地揽过程行礼肩膀,笑着说,“要是没有你查出我手下的那些脏事,我恐怕现在都要被蒙在鼓里呢。”
程行礼愕然道:“将军谢我?”
述律崇挥退了身旁亲兵,揽着程行礼坐到马场边上,说:“自然是谢你的,使君啊,你从长安来,想必也知道些官僚间的运作。我这帐下要是有那么一两个别的人,那我要是被蒙蔽是迟早的事。相反,这事轮到大哥那里也是一样。”
说罢他拍了下程行礼的肩,差点没把程行礼拍到地上去。
程行礼站好,讪笑:“上令下不达之事,朝中也有,官僚数千,这规矩却是他们随时可改的,将军管着这么多人一时顾及不到也是有的。”
“使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述律崇说,“前些年我一直在外面打仗守城,这军饷事是我安答,也就你们汉人说的过命兄弟在管,但后来追击回纥时,他死了。”
述律崇的神情蓦然黯淡下来,收回程行礼肩上的手,苦笑着说:“我就把军饷这事托给了另一个跟了我五年的将军,但没想到他,哎!我亲自取下他的头放到大哥面前,以求赔罪。”话停顿片刻,他看向程行礼,试探着说:“唔……至于这卢龙节度使上任。使君,你说朝廷这次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么一番解释,程行礼想郑厚礼没再追究述律崇的过失,怕是因为早年的情谊,只是这仆固雷伙同车遥辇做这些,真是为了组建几支所谓的银刀军吗?
朝廷如今内外汹涌,世家、权贵、外戚、勋爵互相打擂台,再加上前不久郑郁来的那封信,让程行礼无法对朝廷内的形势有一个准确判断。
所以只得朝述律崇说道:“州州有难,八方来兵。圣上置本归军乃为百姓着想。隔渤海而望便是新罗、日本等外夷,驻军要处,自然得派强兵镇守,如此日后有战,亦可调兵平叛。”
“这话说得竟也没错,安东都护府管那么些归降的胡人都难,更别说咱们这胡汉都有的士兵们了。”述律崇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不知道等下一个皇帝登基,我们这些老人还能做什么?”
程行礼听出述律崇话中对朝廷削郑厚礼兵权的不满,笑道:“边疆无战事,圣上泽被万方。将军自是踏风乘月,游历四方大赏河山。”
“你这人说话动听。”述律崇指着程行礼说,“说真的,我还没有去过江南那样的水乡,听说那里的酒跟水一样,茶也苦的要死。不过那里的娘子,可是美如仙女,男人跟小白脸一样,最会装模作样,一副惺惺之态。”
程行礼笑而不语,述律崇越说越得劲,最后他突然想起什么,问:“使君你是哪里人?”
程行礼温和道:“江南人士。”
述律崇:“……”
述律崇尬笑几声脸有些憋红了说自己记错了记错了,程行礼也陪着他笑,皮笑肉不笑地说将军好记性好记性。
两人互相吹捧,一身着胡装的高大女子持缰绳走近。挽上述律崇的臂,同时默默打量程行礼,笑道:“阿爸在跟谁讲话呢?”
“不可无礼,这是新上任的永州刺史,程行礼。”述律崇介绍道,“这是我小女儿,平时野惯了,使君别见怪。”
程行礼忙说不会,继而拱手一礼,说:“娘子安好,在下程行礼字知文。”
“述律绰,见过使君。”女子官话说得比郑岸还要流利,带着一点幽燕之地的儿音。
程行礼微微诧异,因观这女子剑眉星目,面容深邃。小麦色肌肤光滑透着健康,身量随了述律崇,骑装潇洒,宽肩窄腰,她比程行礼还要高些。
述律崇看出程行礼眼里的诧异,于是对儿女教导和掌上明珠被人欣赏的感觉油然而生,自豪地说:“没想到契丹人的官话说这么好?长得也这么好看?”
“是!早听闻契丹人美姿仪,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再说我迄今仍听不懂室韦、契丹之语。”程行礼说,“面对娘子实在惭愧,惭愧。”
述律绰道:“这些话也不难,使君潜心学的话,怕是不出三月就赶上我了。”
程行礼颔首说是。
述律父女相见,聊了两句,程行礼方知驯马的就是述律绰。
述律崇宠溺道:“我女儿不止马术好,就连箭术也好,一箭能穿两只天上飞翔的大雁,连我也自愧不如。”
“果真厉害,来日怕要像您一样,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程行礼说道。
述律崇摆手笑道:“她喜欢就好,不喜欢我也不勉强。就是不太听话,任性。”
“我哪有任性?”述律绰目光在程行礼身上扫了下,淡淡道,“驯马不是你让我去的吗?说要把郑世叔的骏马都带回家。”
述律崇低声道:“你至少也给人留点。”
随即他又问起程行礼去何处,程行礼依礼回答。
述律绰说:“那使君喜欢什么样的马?我给你挑一匹?”
程行礼忙道:“多谢娘子好意,只是驯马辛劳,我岂敢得娘子成果。”
述律绰却道:“马匹而已,不足为贵。若是性烈不服,自有铁鞭教训,再不服,那就不必留了。”
程行礼说:“万物有灵,若遇有缘人,自会不驯而降。”
述律绰凝视着程行礼并朝他笑,程行礼遭如此直视,面上不太好意思继而也笑了。
三人又聊了两句述律崇才带女儿离开,程行礼才转身就听见述律绰唤他:“程使君?”
程行礼回身,笑问:“娘子何事?”
述律绰莞尔一笑:“没事,叫叫你。”
突如其来的笑容,令程行礼摸不着头脑,也只回笑作了个礼走了。
此时的主营帐中,郑厚礼听完巴萨的一番言论后,说:“为什么反过来帮我?”
“仆固雷非明主,我跟着他只会是自寻死路。你比仆固雷聪明懂分寸局势,跟着你十年之内至少不用死。”巴萨答道,“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条件。”
郑厚礼沉吟片刻,说:“什么条件?”
“你让程行礼陪我一晚上,我以后就全听你的,为你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巴萨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郑岸皱眉道:“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屁股痒是吧?”心里气急将他踹翻在地,怒道:“再说了,真答应你不应该为程行礼鞍前马后吗?”
巴萨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哈哈大笑:“黄口小儿,只可亵玩不可近观。”
郑厚礼扶额无奈,后悔听这人说疯话了,说:“砍了。”
郑岸巴不得砍了这满嘴胡言的男人,立即点头预备着将人拖出去。
“周萱。”巴萨又说出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