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江为止小声地默念。

他也进了宿舍，没乘电梯，爬楼梯去了。

一进楼道，就闻见浓浓的烟酒味道。

江为止往上走了几级，看见一个男人坐在那儿，脚边全是捏扁的易拉罐，浓重的酒精味道。

再想不到会是齐择。

齐择听见动静，看到是他，先是惊了，却又平静下来。

他疲倦地说：“坐会儿？”

江为止拨开乱七八糟的酒瓶，在他旁边坐下，没出声。

他和齐择的关系一向平平，不冷不热。其中有季锋的关系，也有江为止自己的戒备心。齐择这个人，凉薄。

齐择却似乎很有兴趣跟他聊天。

万家团圆的日子，他好像很有倾诉欲。

“以前我和季锋会一起过年的。”

可是，现在却不是。

他很早就联络了季锋，可是一直没有收到答复。直到下午，季锋才回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跟江为止在一起打游戏，没看到信息。我已经和他约好了，抱歉哦。”

气闷的感觉。

可是能怪谁呢。

江为止想换个话题，就问：“世锦赛准备得怎么样？后天就要开始选拔赛了。”

世锦赛和世界杯不一样，不是只凭教练组就能定下名额的。国家队的队员需要滑两场选拔赛，再根据他们的成绩定下大名单。

不过，如果没有特别大的意外，教练的话语权还是很重的。只要成绩不太拉垮，教练说让谁去，就能让谁去。

男队里，齐择、陈业昂可以稳进大名单，他们俩成绩稳定。陈业昂自不必说，是队里的一哥。而齐择虽然来得晚，却成绩抢眼，已经拿到了一枚男子接力的金牌，还有1000米的银牌。这两个人都是主攻500米，兼项1000米，项目重叠，又性情相近，处事滴水不漏，势均力敌，不过如此。

齐择捏了捏手里的易拉罐，无意识地摩挲，沉默良久，才道：“我会赢的。”

“必须赢。”

江为止敷衍几句，不和这个半醉的人较真儿。

齐择却不依不饶，开始追忆往昔。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凌教练家。”

江为止当然记得，那个桃李满天下的老教练，为人宽厚，却对齐择那样视而不见。

江为止丝毫不怀疑老教练的人品，那是个真正扎根于基层的选材教练，一手挖掘出来了孟橙等世界名将，一把年纪仍然呕心沥血，在东北到处选拔小队员。

站在世界级冰场上的运动员，几乎全部领受过凌教练的恩惠。小队员远离家人，吃不下食堂的大锅菜，凌教练的妻子甚至辞了工作，来照顾他们。

而练短道速滑的孩子，家境大多不好，营养不良时也都是凌教练自己出钱给他们补身体。

这样的人，对齐择那样敌视。

江为止的确很好奇。

可是齐择不说，他也不问。

季锋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江为止很清楚，季锋不会搬弄是非。

没想到今天齐择自己想说。

“我很想跟着凌教练的，真的，我不想走的。”齐择忽然捂住脸，呜咽道，“可是我必须得走，我得出人头地。凌教练手下的弟子太多了，我怎么能出头！”

“我没有办法，真的。”

齐择想起来那个时候，他那么小，踌躇满志。每隔半年，凌教练就会来体校选人。他们那个体校好小，没什么名气，平时上冰条件也差。

每次有人来选拔，齐择都会做梦，梦到自己被挑走，有更好的冰场和更厉害的教练。

可是，被选走的，往往是成绩不如他的人。

齐择想不通，他的绝对速度是最快的，可是，那些教练总是会选走其他人——那些人有什么好的？绝对速度比不上他，就凭借所谓的天赋和灵光一现的滑商？

他看不出来什么天赋。

他只知道，他如果再呆在那个破地方，他真的是要疯了。

齐择慢慢成为了师兄，有很多师弟师妹奶声奶气地追着他，叫他师兄。

在那些小屁孩心里，齐择好厉害，速度好快，什么都懂，人又亲切。

季锋那时候，也是小屁孩里的一个，她话不多，却总是很崇拜地看着齐择。

可是连那些小屁孩都一个个被选走了，只有他这个厉害的师兄还留在这里。

齐择真的很恐慌。

大名鼎鼎的凌教练又带着团队来选人了。

他好紧张，彻夜未眠。

可是那场选拔，凌教练一眼就看中了季锋。

他甚至没有看季锋滑完全场，就对体校的领导说：“这孩子我要带走。”

一边负责计分的齐择，忽然就握紧了手里的圆珠笔。

他抬起头，冰场上十几个女队员还在比赛，季锋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她正在专注地比赛，小心翼翼地选择路线。

她已经赢了这场上的人，她得到了入场券。

而其他女队员还在争夺，还在展示自己的能力。

多可笑。她们怎么会知道，她们是被抛弃的。

像是到花店挑玫瑰，最漂亮的一朵被选中了，其余的就被丢下了，丢进垃圾桶，被垃圾车清理走，堆在垃圾站，堆肥或者腐烂发臭。

齐择那一瞬间想到自己。之前那么多次比赛，他是否也是这样，如此被抛弃。

他还在场上努力拼命，命运却已经一锤定音。

那次凌教练只带走了季锋一个人。

等到转年春天，季锋回来看齐择。齐择问：“凌教练那里好么？”

季锋说：“很好啊。”

“嗯。”

齐择还是温和地笑，然后低头磨冰刀。

如果上天有眼，就不应该再抛弃他。

幸运的是，他很快等到了机会。

凌教练手底下有个男队员负伤，他的队伍缺了人。

他四处找寻，终于发现齐择是个可用之才。

凌教练把他带走了。

终于。

齐择那晚高兴地睡不着。他在破旧不堪的体校四处走，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终于，终于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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