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春深[九零]》
黎蔓一夜浅眠,天刚蒙蒙亮便起身。洗把脸,先切腊肉香菇搁点猪油炒香煮汤饭。等饭熟的间隙,剥皮蛋拌酱油,酱瓜、苔条花生、霉豆腐从罐子里舀出盛好,照旧拿了钱预备下楼买油条。
开了门,“霓虹公寓早餐店”阿嫂恰巧拎着东西从另一头走来,见了她,表情诧异,“黎小姐起这么早干嘛去?”
黎蔓笑笑,“下楼到你阿姆那里买油条。吃完了好上班。”
阿嫂促狭地笑起来,小声说:“有人不是说‘我家没有吃油条的习惯,买来我也要丢掉’嘛。我看你还不如对自己好点,买包子带着路上吃。”
黎蔓还没梳妆,披着一头乌油浓发,淡淡的笑,面容神色温柔清冷,“其他人不吃,我和妹妹还是要吃的。”
阿嫂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汤饭配个油条小菜一整天肠胃都舒服。这两根有点炸焦了,你拿去不要客气。我来打听下,昨晚那件开司米衬衫补好了吗?我看你家灯亮到下半夜。”
黎蔓不擅长客气,点点头接过来,道了声谢,说补好了。
阿嫂于是又说:“我能看看吗?我有块粉色的软缎被面,娘家的陪嫁,烧了个洞,正要寻人补。你会的话我就找你了。”
冬天清晨雪风凛冽,走廊上呜呜作响,很是冻人。黎蔓拿叉子取下衬衣,侧身请她屋里坐。筒子房常年光线不足,阿嫂跟着进屋后,伸手把灯拉亮了。
黎蔓办事谨慎,到洗手间洗了手才拿衬衣指给阿嫂看,“再怎么补,反面还是看得出来的。”
衬衣有种华丽丽的质感。像旧缎子一样的,发出隐隐暗光。
阿嫂眼尖,瞥见领标,没敢上手摸,“哟,圣罗兰的衬衣,进口货,很贵的。快给我看看正面。”
黎蔓把正面翻出来,拿远了些,不确定地问:“这样,看不看得出来被玻璃划破过?”
阿嫂眨眨眼睛,抚掌大笑,“手艺可以啊!天衣无缝,简直当代晴雯。补洞这活接不接?接的话多少报个数。回头我送过来。”
黎蔓不知道上海补洞多少钱,斟酌着说:“先送过来吧,回头我看看能不能补再说。”
阿嫂看了眼时间,站起身,“那行。我先下楼去阿姆店里帮忙。你还要上班呢,快吃饭吧。”
黎蔓送她,叮嘱了半句:“被面晚上我在家时再送过来。”
阿嫂走后,家里两个妹妹都醒了。含之进了洗手间,宛之揉着眼睛出来,“这汤饭好香啊,把我香醒了。”
黎蔓切了油条端上桌,招呼她俩赶紧洗漱吃饭。宛之特别喜欢她煮的汤饭,祭出了舟山姥姥家托运过来的蟹糊,不多,一人一勺。
三个人围着热呼呼地吃过汤饭,时间还早,黎蔓于是问,“家里有没有电熨斗?”
宛之摇摇头,“没有。外婆家穷,要攒讨儿媳妇的钱,没资本买洋车供女儿学做衣裳。”
黎蔓顾不上感叹,洗漱打扮,戴上妈妈留下的珐琅耳钉,穿上妈妈穿过的呢子风衣,匆匆出了门。
含之追在后面叮嘱,“上海车多人多,路上注意安全。”
为了省钱,照旧是步行上班。
顶着寒风紧赶慢赶,路过那家高级裁缝店时,刚好碰见那位老太,带着老花镜,穿着考究,头发盘的一丝不苟,正拎着豆浆生煎费劲地开门。
黎蔓犹豫片刻,上前问:“阿婆,龙头锁一只手不容易开,要不要我帮你?”
老太抬眼睨她两眼,一声不吭,递了钥匙过来。
气氛有些冷场。但这难不倒她。她边拧钥匙,边拉家常:“阿婆,店里衣服做得真好看。特别是旗袍,一看就是以前上海滩老手艺。左边那条绿色倒大袖提花锦缎的,我家也有一条,太婆传下的,纯手工缝制。可惜衣领有块绿色真丝烫了个小洞。您这能补么?”
“能。一厘米五块。”
黎蔓心里大为吃惊。除去冬天厚衣服,市场头一件衣服基本上只要十几块。补洞这么赚钱?
谨慎起见,她又问了句:“阿婆,真丝这个价,普通棉麻呢?”
“一厘米三块。”
见她迟疑,老太太轻言慢语,一针见血,“虽然只是个洞,可谁让不补就穿不了呢。这个钱,就该有手艺的人赚。”
黎蔓深以为然,满脸喜气地表示:“是呢。学门好手艺,得吃多少苦啊。”
老太被这句话触动,请她进去看衣服,顺道儿也打开了话匣。
原来,老太姓冯。爸爸拜师学艺,做了七八十年裁缝,解放前为上海滩名媛量身定做旗袍洋装,很受尊敬。连带着她也被称呼为冯小姐。
冯小姐从小跟着爸爸学手艺,如今也做了几十年了,熟客们依然称呼她为冯小姐。
单向交流持续十分钟,冯小姐的徒弟王伊影赶到。
王伊影送黎蔓到门外,悄悄致歉:“因为战乱关系,冯小姐青年时期在莫斯科机场和男友道别后,一直一个人。现在年纪大了孤独,难免有些迟钝,话痨。若有冒犯,请不要放在心上。”
黎蔓请她止步,并说:“怎会。同冯小姐谈话很愉快。”
裁缝店距离滇池路并不远。辞别王伊影后没纠结多久“要不要真在母亲的遗物上烫个洞,以便继续拉近关系”,就到酒店后门了。
走进去看一眼吧台座钟,已经临近早晚交接班了。趁舅妈还在,她快速打卡换好工服,第一时间送到洗衣房。
舅妈收拾好,趁周围没人注意,带她偷偷溜进缝纫间。
黎蔓掩了门,弯腰插上熨斗。舅妈抻平衬衣后,左看右看,惊讶不已:“诶呀,你是怎么洗干净的?”
黎蔓笑说:“用盐和苏打水。宛之告诉我,早餐店阿嫂羊毛大衣就是用这个方法处理酒渍的。”
“宛之从小沉稳伶俐,比萦之懂事,”舅妈言辞欣慰,脸上有了笑容,边往衬衣上铺棉布,边赞她,“你这织补手艺真不错,出去接活都不是问题。小妹把你们姐妹俩教的这么好真不容易。”
这是舅妈第一次提及故人。但口吻也是淡淡的,颇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黎蔓笑笑,没有深究,转而赞舅妈:“舅妈这烫衣裳手法,是不是以前学过裁缝?”
舅妈闻言眼圈一红,细细地烫着衣裳,同她絮絮叨叨的感慨:“学过一阵子。可惜顶工进国营厂后荒废了。我同学当年咬咬牙买了洋车,在家帮人做衣裳,缝补,上拉链,改大小,一块一块赚都赚成了万元户。而我呢,现在天天替人洗衣裳洗被套,拼尽全力,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虽然舅妈也会简单的缝纫,但缝纫间体面、工资高,哪轮得到。如今触景伤情,换水都难免遗憾酸楚。
黎蔓不善安慰人,挑着开心话的说:“一家几口都是国营店职工在别人看来也是红火日子。”
“谢谢你呀,这么一说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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